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TK】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北妹 作者:盛可以 第一章 东窗事发(1) 她,就是钱小红,湖南的。   一米五五的样子,短发、带卷、蛋脸偏圆,基本上是良家民女的模样,嫁个男人安分守己生儿育女的胚子。遗憾的是,钱小红的胸部太大,即便不是钱小红的本意,也被毫无余地地划出良民圈子,与寡妇的门前一样多了事。   钱小红的胸,诚实点说,漂亮!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它的质地,手感应是顶极棒的,悄悄看着,挺养眼。问题是人活在群体中,得与群众的眼光保持一致,你特立独行,那就是你有想法。如此一来,钱小红的胸就刺眼了。   么子体统哟,丢死人了。村民们与下体暗底里同时勃胀的自卑,找到了群体发泄的阴道。   钱小红的母亲得肝硬化,死得早。有好事者考证,钱小红的母亲胸脯平平,钱小红的胸并非来自遗传。钱小红是在奶奶的怀里长大的。   奶奶守了五十年寡,死时八十岁,奶奶是惟一知道钱小红身体秘密的人,但是奶奶到死也一声不吭。   奶奶一声不吭地把谜底带进了棺材。   奶奶死的第二年,钱小红满十六岁。事实上,钱小红从五年级开始,身后就有了指指划划和唾沫星子,像苍蝇一样尾随。村里本份的女孩子,弓着背,穿着宽松的衣服,谦卑地护着胸部,先从胸部上脱离浪荡的印象,惟独钱小红挺着两座山峰,乌云压城一样,毫无顾忌地逼过来。长双丰乳本是天意,敢挺起来,不能不说是一种勇气。   钱小红十三岁时就熟透了,没有心思学习,初中一毕业,便离开了学校,甩着袖子在乡里混着。   钱小红说话很嗲。父亲十天半月回来一次,钱小红就坐在父亲的腿上撒娇,脸蛋往父亲脸上凑。父女俩这个亲热劲儿让人别扭。钱小红的父亲是包工头,活儿有起色后,便盖起了两层楼房,全是套间,屋里屋外收拾得比城里的房子还洋气。钱小红的闺房选在楼上。外墙也有楼梯通道。有些小伙子看准了钱小红家里的钱,想做钱小红的男人。有人说钱小红从小学起开始搞对象,开始是跟高年级的男生搞,后来跟社会青年搞;她带男人回家干,床上总有湿濡印迹;夏天的夜晚,乘凉时跟男人干;光天化日下,在电站排水的水泥管道里跟男人干。反正是搞得名声很浪。   有人说钱小红的乳房摸不得,像个电闸开关,摸的和被摸的立马触电。   钱小红只有一个姐姐,比钱小红大八岁。钱小红十岁的时候,曾和姐姐、奶奶挤在一个房间,与姐姐同床。姐姐有了未婚夫后,以为钱小红不懂事,晚上三个人悄悄挤睡一块。   钱小红跟姐夫关系不错。姐夫跟钱小红关系不错。   乡里的传闻,有的并不可信,但钱小红与姐夫的关系,随便哪个,砍掉脑壳都会跟你赌一把。事发那年,也就是钱小红奶奶死后第二年。那年春天的田野很野,没有遮拦,金黄的油菜花,一路铺展到天边,风推搡着,油菜花一浪一浪,像钱小红的胸,荡着春情。钱小红和姐姐、姐夫在一里外的菜园子里种菜,钱小红说口渴,扭着屁股回家了。屁股是个暗号,在姐夫眼前划来划去,姐夫的心便乱成一团。诗人歌唱,春天是最好的结婚天,蜜蜂在飞舞,暖暖的太阳摸在身上,姐夫有了睡觉、搂着女人睡觉的欲望。老婆晚上只会挺尸,像那一亩三分自留地,默默地任他耕作,换个姿势都难。想着想着,姐夫没心思干活了。姐夫左瞄右瞄,上瞅下瞅,皱起眉头,酝酿了一会,成功地逼出一个响屁,然后对老婆说肚子疼,要拉屎,样子很憋很急。老婆傻呵呵地一笑,说,懒人屎尿多,快点去屙。   姐夫一溜小跑。   一根苗儿一个坑,姐姐绣花一样把辣椒苗全部栽完,用充满母性的眼光打量土地,满足地微笑,脸像一朵黑花。该浇水了,两人还没返回。风滑过寂寞的姐姐,她的灰土布衣上沾满了黄泥,脚陷在土里,姐姐就显得很矮。过了一会,姐姐走上田埂,右手在额头搭个凉棚,眯缝着眼,远远看到父母家的楼房,墙上镶嵌的玻璃碎片金光闪烁,使房子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姐姐看不到钱小红和男人的影子。都在搞么子喽?姐姐不安起来。她拍拍尘土洗洗手,离开了菜地,悄悄潜了回来。姐姐先是到厕所找男人,没看见,莫不是厨房喝水?厨房也没人。姐姐的心撞击得有些剧烈,她激动了,隐约预感发生了什么。上楼到钱小红的闺房的时候,她手扪着胸口,扶着墙,大口地喘气,花花的太阳把她照得头昏目眩。 第一章东窗事发(2) 房门虚掩,有长寸余宽的缝隙。   峰哥,穿衣服走吧,阿姊会怀疑的。   她死心眼,她不懂!   阿姊晓得了怎么办?   她不会晓得的。   这回我可能会有小崽子。   给老子生下来,老子养!   姐姐双腿哆嗦,“嘭”地用力踹开了门,站在门口。   姐姐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床上的两张脸在阴影里分开。   一只蜜蜂嗡嗡地飞进房间。   尘埃在阳光下翻滚。   瞬间死一样的安静。   钱小红并不害羞,她慢吞吞地往身上套衣服。原来怕伤害阿姊,这回好,面对面,心里石头落了地,倒轻松了。钱小红不说话,套完衣服,索性侧身朝里,背对着门,等着姐姐的数落。   姐夫站了起来,赤条条地,躯体得意地抖动,好像干了这辈子最爽心的事。姐姐嗫嚅半天,黑脸像条苦瓜,怔怔地看着姐夫的裸体,忽然“哇”地一声,捂着脸跑了。跑到楼下,姐姐站住了,她觉得不对,该羞愧的应是这对狗男女,该逃跑的也应是这对狗男女,我没做贼,我跑什么?想到此处,姐姐勇气来了,“哗啦”一下撕开嗓门嚎啕大哭,手指钱小红的房间,拖着长调,扯着嗓子用难听的哭腔开骂。   猪日的家伙!臭不要脸的骚货!贱逼!烂逼!哇——好不要脸啊!姐姐控诉,声音里期待着乡邻的支持。果然,听到这样的呼天抢地的哭骂声,左邻右舍,蚂蚁出洞一样,纷纷赶来,聚集在楼底下。   避避风头吧,你阿姊这边,我有办法。姐夫着手料理后事,听得出姐夫把姐姐控制住了。   那你呢?你不避一避吗?钱小红闷闷地问。   你要嫁人的,我是男人家,无所谓,这点事算么子!姐夫很义气的样子。   钱小红抿了抿嘴,咽下了想说的话。   第二天,钱小红就走了,去县城的招待所里当服务员。   招待所在县城边上,外表有些破落,水泥地面水泥墙,没有装修,三十来间客房,分布在三层楼上。钱小红也不记村里那点屁事,心里想,跟姐夫算不得乱伦,公公跟媳妇干,嫂嫂跟叔子干,这些事还少么?都怪自己背运。开始钱小红还担心会怀上姐夫的崽,“大姨妈”却准时来了。“大姨妈”一来,就等于一切重新开始。   服务员当中,钱小红的胸仍是最突出的。她的屁股也翘起来了,走路时近乎疯狂地扭动,像条快乐的小母狗。钱小红的屁股一扭动就发出某种信息,男人看到就想干她。常有房客打个电话来服务台,和钱小红聊天。钱小红殷勤地陪人聊,不时咯咯咯地笑,像有人挠她的胳肢窝。   有一回,钱小红跟一个北方男人聊得上瘾,那人说,你过来,我给点北方特产你吃。晚上十二点,交完班,钱小红去了。男人拉开门,钱小红从男人身边经过,男人掐了她一下,说,这小腰!钱小红一扭,两座山峰撞到墙上,弹回来时,男人已经关好了门。房间里很挤,有股子霉味,一盏壁灯暗黄,被子发黑,床很窄,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一只烟蒂冒着白烟。北方男人一表人才,他试探性地动了手脚,得到钱小红身体的默许,胆子便大了起来。北方男人好像没见过钱小红这么凶猛的长势,拼命挤压钱小红的胸,像是鉴别真伪。他手忙脚乱,两只手只能对付钱小红半边胸,它像汽球一样臌胀,北方男人感觉一股气流在掌心奔跑。他就这样轻一下重一下地玩来玩去,把钱小红捏得蚊子一样哼哼叫。钱小红忽然想起什么,推开北方男人,媚了他一眼,说,你的北方特产呢?男人凑近脸说,嘿嘿,我就是。钱小红咯咯咯乱笑,说你真会开玩笑。男人就大胆地摸到下面,钱小红制止了。装纯洁?男人嘻笑。来月经呢,搞不得!男人不信,说我给你钱!钱小红说你看吧!她掀起裙子,脱下短裤,男人就看到模糊的血。男人说没关系,我不嫌脏,证明我真的喜欢你。钱小红想,村里人说这是倒霉的东西倒霉的事,要尽量躲开不看的,谁还会去碰它?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她又娇媚地瞄了北方男人一眼,觉得男人挺入眼的,就说,我看你像当老师的?男人说,中学老师。钱小红就咬了一下嘴唇,说你没老婆么?有啊,正因为有老婆喽。钱小红不明白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有婚姻才有外遇,有老婆才有外欲,你不懂。男人说。懂这个干嘛,有个屁用,我去洗一洗。钱小红在洗手间哗啦哗啦忙乎完,仍有些犹疑,但还是被身体说服,坚决地干了。男人呼哧呼哧把她翻咸鱼一样捣腾,完了男人提起裤子问多少钱?钱小红一愣,问道,什么钱?男人愣得更厉害,说,你没卖过啊?卖,卖么子?卖淫啊! 第一章东窗事发(3) 车来车往,卷起尘土乱舞,长厢公交车嘎吱嘎吱爬过。钱小红套件浅蓝色背心超短裙,大部份肌肤裸露在外,表情像围着肚兜的婴儿一样无邪。她在站牌下瞌着瓜子,无聊地张望。钱小红想了一些事情,比如第一次跟人搞;比如戏班子里的小生,一去无音讯;比如姐夫,搞出个烂摊子。这些事被车轮碾碎着,在空气里飞舞,都去他妈的了。   钱小红胸前那一道很深的槽,像是从眉心沿着鼻尖划下来,一直划到钱小红两腿分叉的   地方,想象停留在这个关键部位,就像百川入海,到达最终目标。候车的男女眼神贼溜溜地扫过钱小红的胸,这样浮想联翩。女人眼里有很不情愿的妒忌,孤傲地昂着头;男人的身体暖暖地苏醒,在心里大胆地意淫。他们幻想成为花,自在地插入钱小红这个妖艳的花瓶里,然后散漫地东倒西歪,用身体去蹂躏钱小红,就像狗在草地上打滚,或者粗暴地将它击碎,获取那碎裂的动听。   公交车来了,像醉后的老翁。车停靠后,窗里所有的目光唰地集中起来,准确地说,是落在钱小红胸前的槽里。在这个小城市里,穿得这么露肉,需要不少勇气。站牌下的男人狠命却又不舍地一瞥,无可奈何,鱼贯而上。钱小红哼着“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击地面,悠闲地敲打节奏,不急不缓地尾随。   风卷起灰尘扑过来,钱小红就眯了眼,再睁开眼时,只见车屁股甩下一股青烟。钱小红跺了一脚,心里骂了句“猪日的”,胸脯颤抖。   钱小红钱小红!女人的声音,有一高个影子压了过来。蓬松的卷发满头,是个时髦的鸡窝,耳朵上两个巨大的银环晃荡,猩红的小嘴咧开嘻笑。   杨春花!钱小红也喊了一声。杨春花曾与钱小红同桌,她这身装扮浓烈得像个真正的婊子,但并不性感。   你在哪里做事喽?杨春花拿小眼睛瞄钱小红的胸。   县招待所呀。   好多钱一个月?   150块。   太少了,到我朋友的公司去干吧!春花嘴里噼里啪啦地说,拉起钱小红的手就走,拎个小鸡似的。   约一站路的距离便到了。地段不错,吃喝玩乐周边全部具备,说不上繁华,却相当热闹。这种城市总这样的,街面不平不宽,墙壁上涂着政策宣传口号,树叶蒙着灰尘,槟榔嚼得满地都是,生活的痕迹很浓,像一锅混水每天沸腾。这个城里的人生活着,就好比嚼槟榔,嚼时有滋有味的,吐在地上,嘴里便有些干燥与麻木。杨春花的手握得紧紧的,像怕钱小红飞走。   卷闸门很宽,穿过一排柜台到了办公室,黑沙发上,几个男人在烟雾中聊天。有女孩在写字台上噼哩啪啦地按计算器。杨春花说,谭老板,我老同学呢!看看么子样啰!杨春花像用的假声,把钱小红吓一跳。被叫做谭老板的男人站了起来,四十左右,秃头,不高,偏胖。他眼神迅速地扫过钱小红坚挺的胸,笑着挥了一下夹着香烟的手,说,叫什么名字?钱小红,金钱的钱,大小的小,红色的红!杨春花抢答,然后紧挨着另一位稍年轻的男人坐下,那个男人的手便缠上了春花的腰。钱小红朝谭老板明媚地一笑。   好!明朝上班。谭老板很爽快。   当晚谭老板请客,在“迎春酒楼”的包间里。红旗化工厂刘厂长、桃园百货商场张经理、进出口公司李主任……钱小红代表谭老板跟他们碰杯。刘厂长满面红光,胖得像过年的猪,眼神在钱小红的胸上滚球似的。钱小红不喜欢。钱小红不懂巧言拒杯,就老老实实地喝,一滴不洒。钱小红是没喝过酒的,有点晕晕乎乎,就像夏天的中午,在教室里听课,知了麻木地歌唱,她就有点昏昏欲睡。这些男人血红着眼睛,个个说谭老板请了高手啊!钱小红就知道任重道远,去了趟洗手间,屙了一点,吐了一点,重新清醒了。一杯一杯,五粮液完了二锅头,二锅头完了是红酒,红酒完了灌生啤,把肚子当成厕所,胡乱往里面下东西,制造肥料。钱小红在关键时候站起来,还替谭老板挡了几招,把个杨春花看得眼睛发直。 第一章东窗事发(4) 第二天谭老板那谢了顶的脑袋闪闪发光,说久攻不下的两座大山终于溃败了,财源广进呢!红旗是大厂,跟他们搞成一笔生易,本年度就可以掠开胡子吃稀饭。你过来,我带你识点货。谭老板打开了他的货仓。钱小红看到一堆破铜烂铁。谭老板说是阀门,这轻轻巧巧的铜质玩意,值几百块呢。那玩意管什么用?用处大着呐!好像被谭老板领进了财经阵地,钱小红既受宠若惊,又诚惶诚恐,她没搞清楚,自己才来,为公司做了哪点贡献喽,值得谭老这么器重。   喝酒看人知品性呐!你这个人直,值得信任,我看人没错过。谭老板好像知道钱小红想什么。过一会又说,明天开始你睡仓库,隔壁有间卧室,床、被、电视机都有。   我听老板吩咐呢!钱小红第一回拍马屁。谭老板就乐了,说你学得蛮快。   没几天钱小红就知道了,杨春花在做小老婆哩。男的是谭老板的同行,也是搞破铜烂铁生意的,叫马训马老板。钱小红发现这里兴叫老板。一个摆槟榔摊子的小生意人,喊他一声老板,会乐得罕有的大方,槟榔给你特惠价。谭老板说他跟马老板是铁杆哥们,杨春花原来是在谭老板这里干活的,交际能力不错,马老板要挖过去,谭老板就放行了。这不,来了更好的嘛!谭老板露出烟熏黄的牙齿。   第一个月工资开了四百。杨春花叫钱小红过去搓几圈麻将,放松一下,交流一下感情。麻将打得不大,二四角,钱小红手气好,一下子赢了二三十块钱。马老板跟杨春花打对桌,马老板输牌不输德,笑眯眯的,就聊钱小红的工作。钱小红实话实说,要谢谢春花呢,这个月开了四百块钱工资。马老板就点头,不错不错,好好干。杨春花朝马老板睇眼色,马老板朝杨春花睇眼色,钱小红就知道他俩有事。以为他们因为中间还有另外一个人,不好说,也就假装没看见。过一阵钱小红的脚被人踩了一下,钱小红立即判断是马老板误当春花的脚踩了。   春花有么子事讲喽?钱小红到底藏不住。春花就诡秘地笑,有件事很赚钱,不知你想不想一起干。钱小红说怎么个干法?你有谭老板仓库的钥匙吧?有啊。你晓得那里面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吧?晓得。谭老板仓库存货多,他是不怎么盘点的,我很清楚,你每个月从里面拿几个值钱点的出来,我们帮你脱手,三七开四六开随你。搞几个月就走人,怎么样?钱小红怔住了,心想,马老板不是谭老板的铁杆么?钱小红有点郁闷,说我回去考虑一下。   其实也没怎么考虑,钱小红已动了这个心,甚至怀里揣着价值五百元的东东走到了半路,胸把那块破铜捂得温热。那是夜里,街上没什么人行走,两旁的杨柳树条儿很抒情地摇摆,她像个贼一样,心咚咚乱跳。钱小红你不是个东西呢!你贪这几块钱么?钱小红这么骂了自己,骂着骂着,觉得自己崇高起来,在大街上漂浮。钱小红半路调头,折了回来,悄悄地把东西放回了原处。这些细节钱小红没对春花他们讲。谭老板对她信任,春花对她有恩,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不做,春花肯定会怀疑她出卖她们,而且也时刻担心钱小红会向谭老板告密,然后怕谭老板会暗中算计他们。做吧?对不起谭老板,搞不好会被抓起来。看来春花当她是老鼠,放进谭老板的粮仓了。我钱小红偷情偷人偷笑,哪一单是为了钱啊!钱小红为自己感动,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钱小红的品德还是蛮高尚的。   钱小红守着仓库,睡在床上望着白花花的墙壁想了一夜,做出一个很悲壮的决定:辞工。站旁边好像有个饭店招聘,不如到饭店端盘子去。第二天钱小红就对谭老板说了,谭老板短秃秃的手指永远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他说,钱小红你对我有意见只管提,莫耍小性子。钱小红连连摆手,说,不是的不是的,我受谭老板好多关照,工作却做得不好,哪里对谭老板有什么意见。钱小红表情发窘,呼吸急促,胸前一粒扣子崩儿掉地上,滚到桌子底下去了,想必是钱小红衣裳太紧,而那对奶子又不甘束缚的缘故。钱小红没看见。钱小红执意要走,谭老板不好再作挽留,又另外给她三百块钱。钱小红不要,说你为什么给我钱?谭老板说给你发奖金啊。我不要,这三百块钱奖金不是我应得的。钱小红你较什么劲呢?拿了这三百块钱你就无耻了,不要这三百块钱你就高尚了么?我还是没资格要。谭老板你说有没有当面拜把子,背后捅刀子的?当然有,林子大,什么鸟都有,也不奇怪。谭老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阅历。谭老板当得我的长辈,肯定比我清楚。钱小红带点暗示。我都晓得。谭老板呵呵一笑。你晓得?你晓得么子东西了?钱小红的狐眼就睁大了。你跟马老板打麻将了啊哈哈哈。是打麻将了。你们谈什么,我都晓得。钱小红心里一惊。还是告诉你吧钱小红,那是我的主意,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我对你没有丝毫戒备了。原来如此。钱小红心头涌起一阵不快,也就不冷不热地说,谭老板,可我对你不信任了,你好好发财吧。 第一章东窗事发(5) 请问这里招人是吧?在谭老板面前蹶完蹄子,钱小红马不停蹄地赶到“福满楼”餐馆。老板娘是女的,也就三十多岁,脸上像糊了一层石灰,用炭笔涂黑了眉毛和眼圈,嘴上抹了猪血,公交车上的握环吊她耳朵上了。钱小红觉得只要她笑,准会是裂缝的墙,噼哩啪啦地掉石灰。   老板娘上上下下地把钱小红看了几个回合,似笑非笑,盯着钱小红的胸,问,有经验么   ?什么经验?钱小红不明白。当然是工作经验,难道问你睡觉的经验么?老板娘提高音调。钱小红知道睡觉就叫做爱,心想那破经验还值得谈么。这老板娘根本没打算要钱小红,明摆着是戏弄她。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个男的,胡子拉茬,说,应聘啊?钱小红便朝男的捅了一句,是啊,工作经验有,睡觉的经验也有!男的愣了,说,小妹子挺有性格,多大了?老板娘朝男人翻白眼,还问什么?我看她就不是干活的料。我十六岁,看我什么干不过你。钱小红对老板娘说。她知道老板娘怕留下她这个隐患,女人那点想法,钱小红还是知道一二的,好歹也有五六年的情龄。   十六啊,不算童工了。做过饭店么?男人很有兴趣。   去去去,少啰嗦了。老板娘拉下了脸,把男人赶鸡一样。   钱小红就很纳闷,吸引男人的地方,女人总是排斥。男人的欣赏跟女人的欣赏似乎总是敌对的。男人端着双肩,晃荡着撑不起屁股的裤子离开。大门口的透明玻璃门把钱小红撞得眼前发黑。   日头当中,钱小红踩着自己影子的头,差点掉进下水道的坑里。烂西瓜露出红色的瓤,黑色的苍蝇像瓜籽儿,密密麻麻地叮着,钱小红走过,嗡地飞起来,划一个圈,重新落下。树叶晒得打蔫了,肚子里叽哩咕噜的,他妈的真口渴。钱小红摸出一个硬币,买了一根香蕉形冰棍,一边往嘴里进进出出,一边留意着墙上、电线杆上糊着的东西。军医看性病、前列腺患者的福音、梅毒淋菌的帮手……就是没有需要钱小红的。   哎——!谁唤谁?太阳晒得人产生幻觉。   哎!叫声到身边了。是晃荡着大裤子的男人跟上来,还是端着双肩,而且有点驼背。到我朋友的店里做不?那口气好像在说今天晚上睡觉不?钱小红狠狠地吸吮变得很短的冰棍,从嘴里抽出来,说,你带路。钱小红从小这么吸冰棍。男人看得眼睛发直,喉结上下串动。你渴吧?我买支冰棍给你吃。钱小红问他。不用不用,到店里喝冷茶去。一会你就说你是我表妹。钱小红媚了他一眼,咬着吃剩的竹篾棍子嘻嘻笑。   你看,到了!本城发廊。男人伸出食指。   钱小红诧异了一下,她以为是去饭店。门面挺大,透明玻璃墙,屋里人影晃动。门口贴着一张红色广告:招聘洗头妹,年龄16—20岁,有无经验都行。   我看看你的手。   钱小红叉开十指。   很肉感,把指甲剪掉,实习一天。老板看完钱小红的手后,果断地说。老板是男的,二十多岁,精瘦,头发很长,前面看不男不女,后面看亦男亦女。钱小红私下底说老板像画画的。   洗头的加上钱小红一共有四个,还有一个男师傅,是老板雇的。钱小红荣幸地开始了第三种职业生活。不到一小时,钱小红就跟工友们混熟了,半个月后,来洗头的男顾客故意磨磨蹭蹭地,单等钱小红的空闲。   钱小红是天生的洗头妹。顾客往椅子上一坐,后脑勺不高不低,不偏不倚,正对准钱小红胸部的强力生长范围。男人们顶着一脑壳泡沫,跟钱小红聊来聊去,冲完水,进入头部十五分钟按摩的环节,便闭上了眼睛,脑袋往后靠,直到枕在钱小红的胸上。顾客舒服,老板高兴,就悄悄奖励钱小红,肯定她的价值和能力。   钱小红跟李思江最好,两个人睡的是上下铺。李思江是一个很憨厚的姑娘,纯净,秀丽,可以说就是那深山里的矿泉水,善良得能感化所有坏蛋。   李思江说,钱小红你别出卖色情哦。钱小红扑哧一笑,说,李思江耶,你脑壳不开尺,我睡觉都不要钱,还有什么好卖的?李思江比钱小红小一岁,有一张白净些的苹果脸。 第一章东窗事发(6) 你是处女吗?钱小红问。   李思江不吭声。黑暗中钱小红就翻下床,和李思江挤在一起。   别把这些事藏起来,说吧,说出来人才痛快的。   这个……那年……李思江嘴里含着萝卜似的。   你摸摸我的胸。   李思江不敢伸手,钱小红就抓她的手,李思江的手停在局部,然后惊讶犹疑地摸了一圈,说,真的好大。   嘻嘻,我姐夫的功劳。从十岁开始,我姐夫有机会就摸,搓,揉,十四岁姐夫就搞了我。   这么大,很重吧?你摸我的,桔子一样。李思江很羡慕。   钱小红摸了,完全是柚子和桔子的差别。但后来钱小红哭了,说,姐夫真不是个东西。   晃荡大裤子的男人找钱小红洗过两次头,后来再也没出现过,糊石灰的女人把他封醋坛子里了。自从钱小红与李思江摊牌交底长谈过后,两个人结成死党,用当地话说,砍掉脑壳共得疤。李思江的脸蛋惹了祸,把隔壁店一个小年轻的魂勾走了,这小年轻偏是吃软饭的,在女朋友手下讨生,被那个长得粗糙肥胖的女人控制着。他偷偷摸摸到宿舍看过李思江几回,一起看了两场电影,就被那个女人发现了。女人在发廊找到钱小红,全身肥肉耸动,戳着指头说,你悠着点,莫在老娘门前耍花招。女人不知道是哪个洗头妹,只觉得钱小红胸挺得高,嫌疑最大。钱小红知道怎么回事,也不辩解,阴阳怪气地说,牛吃秧苗不怪牛,只怪看牛的没看好!把女人堵得半天不作声,急得要扯钱小红的头发,钱小红一躬身溜得老远。   李思江耶,这样的男人理他做么子?由女的养着,搞得灵肉两分,跟卖淫冇两样!钱小红想起酒店那个北方男人说的卖淫,认为有偿的做爱,都可归属那一类。   可是,他说他喜欢我,不喜欢他那朋友。李思江困惑得不行。   他耍你的!做女的莫太被动,这里的男人都是前列腺炎哩!钱小红并不知道前列腺炎是怎么回事,既然到处张贴这种病的医治方法,肯定是比较严重,比较普遍的。钱小红有钱小红的逻辑。李思江一脸纯情,慢慢接受钱小红的熏陶,渐渐悟出些道理,从此几乎是崇拜钱小红。   有一天李思江给男顾客洗头,突然问道,你有前列腺炎吧?客人没听清,以为叫他往前面坐一点。李思江正要重复,钱小红就在背后撞了她一下。李思江才咽下没问。不过两人求知欲倒是挺强的,下班后就在电线杆上寻找“前列腺炎患者的福音”,有的字读半边,有的干脆没见过,磕磕碰碰,两个人凑起来,总算明白前列腺所在的位置。李思江吐着舌头,说,男人那东西,好复杂。   忽然就到了冬天,似乎什么都黯淡起来。天冷了,脚趾头在鞋子里躲着还嫌不暖,手指头在洗发水里泡着,就受罪了。日子过得干巴巴的,钱小红忽然有了一丝腻味情绪,好像总跟一个人一个姿势做爱一样,不休息几天,不换个花样,或者换个对象,就无聊得难受。最美好的事情也会做得像糠渣。钱小红一边洗头一边无聊地望着马路,看看街上的人们,他们好像都找到了自己该干的事情。   到S城去耍不?那里洗头工资多十倍呢。一个叫李麻子的顾客对钱小红说。   电视里听过这个地方,只知道天蓝楼高人牛逼,一个男人无数妻,就是不知道也有洗头的活干。钱小红轻蔑而懒散地回应。   当然有,不但洗上头,还洗下头哩。S城的妹子太丑了,像你和李思江,肯定是冒尖货。李麻子夸了一句,并表示愿意提供帮助。李麻子的话很具煽动性,一会就把钱小红的大胸脯撩得一起一伏,激动得即将如脱兔般从衣服里面蹿出来。钱小红再掌握了点情况,眼前就浮现了S城诗情画意的市容,和满大街走着的风度翩翩的男人。给李麻子洗完头,松了骨,钱小红就觉得应该去转一圈,见见世面了。兜里的钱基本够用,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得找个伴。钱小红就私下地对李思江说了。李思江说有多远啊?火车一夜就到了。路费呢?好像是八十块钱。到那找谁啊?李麻子说会安排好。我想一想。还想什么?你不去我自己去,别怪我不够死党。 捱到月底,李思江还是犹豫,钱小红就有点火,愤愤地说,李思江你真是难产!憋这么久,还不下蛋!李思江生死抉择似的,难下决心。   晚上在宿舍,钱小红交待后事,说,李思江耶,明天上午你替我跟老板辞工,我晚上跟李麻子在火车站碰面。你就使劲洗吧,洗个老板当当!钱小红最后一句话把李思江激动了,李思江苹果脸一红,说,我跟你去! 第一章身体交易(1) 李麻子没有麻子,父亲姓李,母亲姓马,取名李马子,外号李麻子。李麻子不到三十岁,叫李思江家门小妹,样子蛮和蔼的。李麻子在S城做么子的?李思江问。李麻子做么子,跟我们冇么子鸟关系,我们只管洗头,清理粗细软硬色泽长短不一的毛发,按摩大小方圆形状各异的脑袋上的几个穴位,把顾客整爽了完事,说吓人点,就是收拾别个的脑壳!钱小红爆豆子一样。李思江发现她越来越神。火车咣当咣当吵得很,车厢的人东倒西歪开始梦中垂涎,钱小红忽然有点兴奋了,用肘子抵了抵李思江,说,思江耶,你想想看,五年后再回来,   咱们是么子样子?李思江撑开苹果脸上的小眼,迷惑地扫钱小红一眼,再眯上。猪罗,莫困着哒,讲几句话喽。钱小红又用肘子推了两下。我陪你讲。李麻子说着把身体凑了过来。窗外灯光唰唰掠过。   火车的速度太快哒,我作呕哩!钱小红捧着嘴巴跑洗手间去了。   下车了下车了!李麻子喊。   到啦?!钱小红被惊醒,往窗外一看,看见了“广州站”,就想继续睡。   下车啦!李麻子扯了钱小红一下。   天都冇光,摸黑的,到哪里了?李思江擦擦嘴边梦涎,看着窗外,灯光下好多人哩,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   下车,到广州转车啦!   哦。噫?我的钱包?哇呀,我的钱包冇看见哒啊!李思江一醒来就往口袋里摸,一摸发现口袋瘪了,立即胡喊起来。   不会吧,看清楚些,你放哪里了?李麻子问。   就这里呀。李思江掠起上衣,露出长裤上面的表口袋。李麻子按了一下,确实是空的。   伍百块钱啊,呜呜呜……李思江哭得震天响,小眼睛便隐没在苹果脸里,只看到两条细细的横线。车厢里除了嘴角挂着讥笑的外,所有看得见的面孔全是麻木。   你何解困得像猪,你以为睡自家屋里床上啊?何解有犯罪分子?就是因为有人让他有机可乘!你不提高警惕,就是姑息放纵,再说严重点就是引诱犯罪,是变相的教唆犯。钱小红狠泼凉水,她知道这时节越安慰,李思江会哭得更起劲。钱小红书没读多少,阅人测事有一套。   人群走动,行李包打在李思江头上。   李思江忍得住哭声,咽不下泪水,跌跌撞撞地下了火车。   热。卸了毛衣,外套披着,晃晃荡荡。李思江又在裤袋里摸了几摸。忽然觉得这身衣服很土。   家门妹子,莫伤心了,我们走在光明的大道上。   李思江耶,李麻子讲得对,向前看,拿着。钱小红塞给李思江两百块钱。钱在李思江手心攥着,苹果脸再哭,脸就生动了许多。   好了,我们现在转车到S城,不要再说家里话,普通话夹生夹白也比家里话强。李麻子在外面时间久,普通话挺顺溜。钱小红和李思江先是发笑,接着发愣,家里话说得溜溜的,一到普通话就舌头僵硬,翻不动。勉强说出来,除了李麻子,恐怕没人听得懂。钱小红把小学时拼课文的憨拙劲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咬,咬准了教给李思江。   你、叫、李、思、江,我、叫、钱、小、红,他、叫、李、麻、子,我、们、去、广、东。哇!看!好多香蕉,香蕉是这样结在树上的!钱小红一字一顿地练习国语,忽然冒出一句流利的家里话。李思江展开愁苦的眉结笑弯了腰。李麻子朝钱小红呶了一下嘴,暗示车里还有其它人。钱小红就看到有个民工模样的男的在朝她笑,毫不掩饰地垂涎。傻麻P!钱小红挺了挺身子,心里狠骂!   李思江又在口袋里乱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个不落。   小红耶,赚了钱我要买好多好看的衣服穿哩!这身衣服乡里乡气,会笑死S城的人不?李思江紧挨着钱小红。   那要勤快点洗脑壳啰!新衣服会有的,面包会有的,男人也会有的。钱小红拖着长音,数落着。   注意注意,请用国语。李麻子一直闭着眼睛打盹,忽然插进来作一次播音。 第一章身体交易(2) 好,咱们说那鸟语。我、们、快、到、美、丽、的、S城、了。李、思、江、你、高、兴、不?我、很、高、兴,性(心)、里、放(慌)、卵(乱)!钱小红说。于是,一路训练一路看,看到什么说什么,李麻子算是导师,适时指点一二,到S城时,两人的舌头解了冻,上上下下地也能翻卷几下,李麻子说,多翻一翻,会更顺。   中巴车摇摇晃晃,停停靠靠。售票的小伙子一直站着,开门关门,迎上送下。斜挎着小   黑帆布包,挡在大腿间,一只手压在上面,像在手淫。钱小红看着滑稽,偷笑。   钱是男人的另一条命根子。李麻子就说。   那女人的命根子呢?   女人的命根子是男人。   切,女人的命根子还是钱嘛!干嘛非得从男人身上绕过去呢?不是么,A是B,B是C,那A也是C嘛。钱小红一点不含糊。心想,对于晃荡大裤子的男人,要泡李思江的男人,女人才是他们的另一条命根子呢。   女人要从男人身上绕过去就有钱了,很快你会明白的。李麻子胸有成竹。   谁抓住了钱,谁就抓住了命根子!李思江开始云里雾里,继而恍然大悟。李麻子就噎住了,说家门妹子,深刻!   李思江讲得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钱小红又冒出流利的家里话。   落车落车,马岗到着。小伙子喊。中巴车吐出三个人,屁股喷出黑烟,把人呛个半死。么子地方啊?钱小红李思江傻了眼。到处都挖烂了,黄沙追赶着车轮,立交桥刚刚拱起,路面空旷,建筑像一盘乱棋。李思江紧跟着钱小红,钱小红立马产生漂泊感。这是S城市马岗镇,市区再往前面一点。李麻子手胡乱指了一下。钱小红李思江顺着手指看过去,除了蒙蒙灰就是灰蒙蒙,哪里有高楼大厦的影子。四条腿失落地拖着,在李麻子身后一哒一哒,穿过小镇,就看到偏僻的荒地上,生长着白顶屋棚和平房,远远看到白牌子上的红色大字:废品收购站。   你收废品的?李思江泄了气。   不是。搞个废品收购站牛B啊。我只帮老板打工。莫小看废品小看我的老板啊,他是收废品发财办厂的。李麻子是真慨叹。   听说过捡垃圾盖小洋楼的,没想到捣腾垃圾,还能捣腾出这些名堂。钱小红暗自揣测。李思江一副饿瘪了的样子,钱小红更失望,大声说,到么子山上唱么子歌喽!李思江耶,先安顿下来再讲。于是,一行三人,大包小包地,在一条泥土路上前进,经过一栋又一栋小洋楼,又走了一段空地,拐个弯,进了一片临时搭建的棚区。   同你们讲过,不准外来人在这里过夜,按制度罚款!一个五大三粗方头方脑的男人操广东味浓的普通话在训人,手脚晃动,以不安分的四肢充分表达内心的气愤。外墙上挂着一幅毛笔书法,也许算不上书法,不过是用毛笔书写的有关守则。李麻子小心地朝晃动四肢的人叫声“庄老板”,被称作“庄老板”的男人满面严肃,但见李麻子带着两个年轻姑娘,脸色如台灯,立即由最明亮拧至成朦胧柔和的色调。   呀,李主管返来啦,好多事等着你做呢。   庄老板,这是我老乡。老板气色一好,李麻子声音大了些。   哦,欢迎欢迎。辛苦噻辛苦噻。你先带她们休息。   工棚低矮潮湿,三四人一间,脸盆大的窗口,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到处乱飞。李麻子是个官,独间,摆了床加个小桌子,还余下一跨步宽的地方。   李主管啦,我刚叫饭堂加了菜,大老远,不容易啊。钱小红和李思江挤在床边刚歇下,庄老板进来了。   多谢庄老板哩,给你添麻烦了。钱小红说。   庄老板很和善的,慢慢你就知道了。李麻子拍马屁。庄老板眯眯笑,聊了两句家常,说,有什么事就找李主管,找我也行。钱小红李思江一齐点头,躬身送庄老板出门。李麻子就笑,说,老板一向这样,不许男的过夜,对女的格外热情。都晓得的。这是性别优势。 第一章身体交易(3) 切!什么狗屁优势,我看他就是好色,有企图。他按耐不了多久的。钱小红在屋子里转圈。   你晓得就好,钱小红,得罪了他,我也得丢饭碗的。   噗——李思江,你来收拾他。钱小红喷了口白开水。李思江苹果脸通红,真以为要她跟   庄老板睡觉,只觉六神无主,心里七上八下。   李麻子的床像石板。吃过饭睡一觉起来,两人浑身疼。   睡得好吧两位。李麻子进来时满面春风。   好个屁,都不是人困的!老板表扬哒?这么高兴?钱小红扭着腰活动筋骨。   我都不晓是好是坏,既然大家一起来,就是一根绳子上绑的,我也不收哒藏哒。庄老板有一间发廊,不缺人,但他会想办法安排一个进去。另外,他要我问……   问么子?   问你们俩是不是处女   处不处女有么子关系?   钱小红你不懂,这里的农民富得流油,口味刁,专搞处女,开红苞价钱很高哩!   李麻子你搞么子?老子不是来卖淫的。钱小红抖着胸脯站起来,李思江把她拉下。   莫发气,钱小红,是你情他愿,又不是强奸,卖不卖你自己作主嘛。李麻子温言相劝。   这时外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你们湖南人,男的抢劫,女的卖淫,没一个好东西,都应该拉去枪毙!矮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站在一块空地上指手划脚。   老子有卖的呀,你卖呀,你卖还没人要哩!还不如死了算了,老家伙!高挑女子站在二楼阳台,穿着睡衣,声音尖刻。两人一上一下对骂,庄老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啪”地摔了抱孩子的女人一巴掌,女人抱着孩子就哭哭啼啼地消失了。   你的床结实不?三个人挤,夜里塌了,会闹笑话的。钱小红问李麻子。   李麻子掀起床单,说,你看!   妈呀!砖垒的哩!怪不得硬得要死,晚上打架都冇事。钱小红嘻嘻笑。   睡着了谁打架?李思江问完,苹果脸就红了,然后对钱小红说,你睡中间。自己紧贴墙边睡下,不再说话。   李麻子你晚上不许乱动。钱小红厉声说。   我大气也不吐行了吧。好在天气凉快,六月天不热死才怪。   钱小红钻进被子里,仰天躺着。李麻子睡下,与钱小红之间保留小空档。钱小红觉得自己的睡姿太霸地方,就考虑侧身,钱小红胸大,在面对李麻子的臭脚和李思江的脊背之间,选择了紧贴李思江温暖的背。李思江身上的体味,也顺便取代了李麻子床上那股说不出来的混合味。   庄老板安排一个人进发廓,李思江不去,钱小红去,留下她一个人,她不肯,说什么也要两人在一起,这件事就算黄了。黄了就得自己找。   李思江耶,你听那满街鸟语,有意思么?   听不懂。   学啦!冇得学不到的!   请问招聘洗头的吗?钱小红李思江拉着手,在马岗镇卷着舌头推销自己。   有经验吗?   有!   有暂住证吗?没有,身份证我看看。   身份证?   是的!   没有。   计划生育证呢?   没有,我们才到哩!   三无人员啊?年边大清查,小心派出所抓了送樟木头劳教啦!   庄老板今晚请你俩卡拉OK。李麻子兴冲冲地,不起眼的五官在跳跃。   卡拉屙壳?么子家伙?新鲜,冇听过。钱小红说。   是啊,么子卡拉?怎么屙壳?你不去吗?李思江喜欢人多。   哈哈,就是唱歌啊,像歌星一样,拿着话筒喊。   李麻子,我看不止屙壳这么简单,庄老板按耐不住,李思江凶多吉少哩!   才不是呢,庄老板打的是你的主意,他总盯着你前面看!   你俩自己把握尺度,反正是一条船上的,吃好喝好唱好,不要惹急他啦!对了,应聘好了么?   钱小红说,正要找你呢,帮忙搞个暂住证。 第一章身体交易(4) 我都得找庄老板,今晚唱歌,他喝高兴了,你就同他讲这件事。   我试试,任务还蛮艰巨呢!   在李麻子的建议下,钱小红和李思江穿了平日里最喜欢的衣服,略作了些打扮,各自提着惴惴不安的心,去唱卡拉OK。李思江尤其紧张,两只手把那条绑头发的丝巾绞来绞去。   两位年轻漂亮的小姐来啦?包房的灯光暧昧,庄老板的笑容暧昧。   介绍一下介绍一下,这是村长,我的事他关照不少的。庄老板眉飞色舞。   沙发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老实巴交的农民样,黑得像摸了锅底灰,他朝两位姑娘木讷地笑笑,不敢正眼多看,只是低头抽烟。   村长多大能耐,能关照到庄老板,必定能搞到暂住证吧。钱小红这么想,就跟村长套近乎,倒酒递烟,村长闷头喝闷头抽。   吃菜,吃菜!庄老板不断地给李思江献殷勤。   吃得差不多,喝得也上劲了,钱小红说,村长咱们一起唱歌吧。村长点点头,离开桌子,坐到沙发上。服务小姐开了音箱,声音震耳,电视机里出现了海滩和泳装女郎。庄老板移过屁股,紧靠李思江坐着,李思江惶惶地,一边回答他的话,一边往另一侧偏了身子。庄老板,你们也过来吧。钱小红喊,替李思江解围。你们先唱,先唱。庄老板转过身,脸红得像关公。   村长还真能唱歌。唱的是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崭新的村长版。听得惊心动魄,毛骨耸然。村长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压倒上气,跑调不说,节奏没有,乱吼一气,五音有二分之十音不全。   感人,感人啊。钱小红鼓掌,倒茶,递烟。后与村长合唱了一首,庄老板与李思江就坐过来了。钱小红觉得前奏铺垫得差不多,可以跟村长谈了。趁庄老板唱刘德华粤语版《一起走过的日子》时,钱小红开始行动。   庄老板歌唱得不错哎,村长也经常练吧?钱小红凑到村长耳边,尽量大声。   村长摇摇头,说庄老板唱得好。   钱小红想,看来村长有自知之明,算实在人。一味恭维,说不定还误事。   村长酒量很不错,有机会还陪村长喝喝。   村长就伸出左手,叉开五根手指头,说,也就这么多。   半斤啊?我看不止哩!村长打了埋伏。   村长左手放下,右手指着钱小红,说,你波大。   钱小红不明白,波是什么?   这里,奶子。村长摸着自己的胸部。   打过波没有?村长紧接着问。   打啵?家乡话打啵就是亲吻。亲吻这点屁事,还值得一提。钱小红觉得有趣,就故意腼腆地笑,不告诉你。   你的波这么大,肯定被人打过。村长说这些的时候,像农民谈论庄稼,一点不下流。   钱小红睁着狐眼想,这说法真新鲜。话题不受控制,正事还没说,却谈到了奶子,再说下去有点难扯回头了。钱小红着急,干脆就摊底儿,她说村长,我们刚到贵地,有些事,需要村长关照哩!   天天有人来,天天有人回去,这里人口流动性好大。村长咬音不准,神情如菩萨。   听说要查证?   有时查,有时不查。   村长,想请你帮我们办个暂住证。   你是不是处女?   我?钱小红噎住了。   我只给处女办。   村长办的是处女证?钱小红把这句话咽下了。   李麻子乱摆着两条腿,捧着本破杂志读得满目春光,三角裤在窗子边晃动,裤裆的破洞很抢眼。见李思江推门而入,忙坐了起来。   啊,家门妹子脸红通通的,唱得痛快吧?   李思江理亏似的,只敢瞟李麻子的两条腿。   以为你们会回得晚哩!李麻子笑笑,似是替不规矩的两条腿解释。   搞掂了么,钱小红?李麻子又转过脸。   搞个屁啊,真他妈王八羔子,一头种猪!钱小红憋气得很。 第一章身体交易(5) 小红你真搞错哒,庄老板色是色,有时还糍粑心的。李麻子把书一扔,替她们懊悔。   小河弯弯,流向大海,那庄老板最终不是还得求村长这个菩萨么?我想少走点弯路,哪个晓得,村长这头种猪,只认处女膜!就算是处女,老子也不搭这根筋!今晚浪费表情!   钱小红耶,村长讲哒不办,现在找庄老板也冇用哒。李麻子摇头。   李思江沾酒就脸红,进门时小眼睛格外亮晶晶的,现在却不说话,烦躁地坐下去,站起来,站起来,坐下去。   家门妹子,莫急,睡了,明天想办法。   李思江担心抓到樟木头去是真的,樟木头这个词,像妓院一样可怕。   李思江你有想法么?钱小红问。   我……我。李思江眼睛蜻蜒点水一样,在钱小红和他李麻子身上跑来跑去,脸憋得更红。   冇事,你莫急,先呆两天,我一个人出去看,冇回来,肯定是出哒事。我就不信,这么远的路跑过来,就这样卡死哒。李麻子这里蹲得几天,庄老板还好对付,还冇到山穷水尽的时节,就算真的山穷水尽了,也是转折的时节哒。钱小红豁出去了。   小红,你不晓得,庄老板总捉我的手,我躲开哒。   李思江耶,让他摸摸过过干瘾,瘾死他,瘾死他就好办事哒,你又不是处女,何解手都有贞操喽。   小红,我,我还是处女呀!   么子么子?那天夜里你不是讲过……   我骗你的,我怕你笑我,这么大了,还没谈过爱哩!   钱小红说,李思江你想得真的稀奇古怪。   小红,我要找村长办暂住证。李思江终于崩出了自己的想法。   啊?你发癫!那头种猪,你还不如跟李麻子干!   李麻子着实吓一跳,既冲动又沮丧,就说,钱小红,你不如去做鸡,收拾那头种猪。   三个人唧唧歪歪地闹了一通,没个头绪。钱小红那句“你不如跟李麻子干”,把李思江和李麻子搞得思绪翩翩。那李麻子一路家门妹子家门妹子地叫唤,李思江心里早有些懵懵懂懂,暗地里小鹿撞撞。   冇得过不去的桥啊!钱小红甩下一句话,屁股向外,面朝墙,倒头就往死里睡。李思江看李麻子,李麻子看李思江,然后一齐看那半边空床。李思江苹果脸就变色了,由耳根到脸蛋,由淡红到通红,满肚子心理活动在脸上活灵活现。李麻子清楚家门妹子动了心,觉得来得太快了,没拉过手就直接上床,太不符合爱情发展的轨迹了。李麻子当初叫这两个年轻女子来,初衷是讨好庄老板,若有一个成为庄老板的小蜜,他在废品收购站的地位就牢固,至少在一段时期内是不可动摇的。李麻子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到庄老板的玩具厂去,当个主管什么的,在那一两百女工里面混混,享受女孩子们青睐,也体面得多。李麻子物色钱小红,就是看她风骚妩媚,没想到钱小红还有些血气方刚,长些小刺,不太好控制。那李思江对钱小红也是言听计从,两人系一条裤上。只要钱小红同意,李思江立马就会跟村长干,她的初夜权在钱小红手里,通过钱小红,再交还到李思江手上。我李麻子敢动她吗?惟有等这俩人花光了钱,事儿就好办了!问题是李麻子不知道钱小红带了多少钱来S城。李麻子捡起破杂志,装模作样地翻。李思江也就磨磨蹭蹭地上了床,缩在被窝里,那姿势,像堆放物什,全无美女入睡的诱人,有几分警觉与防备,远不如她在火车上死睡的随意。   夜里钱小红醒来,身边空档挺大,正纳闷,却觉被子里有些动静,敛声屏息,钱小红立马明白怎么回事。操,这个李麻子,虽说是近水楼台,此时对李思江下手,分明是乘人之危,行小人勾当。钱小红心里一边骂一边难受,憋着一泡尿,想上厕所,又不敢动,好不容易旁边安静了,钱小红才翻过两座大山,去厕所唏里哗啦松了包袱,回到床上,就再也没法合眼。 第一章身体交易(6) 钱小红起得很早,洗把脸化点淡妆,扯扯衣摆,离开废品收购站转到镇上。穿蓝布衣的男工女工成群结伴,像牢改犯一样,胸前衣袋处一律刺着红字。他们嘴里嚼着馍、油条或者饼干,潮水一样陆续地卷入不同的铁栏栅厂门,消失。钱小红在铁门口晃动,向里面张望。   你找谁?搞保卫的小伙子严肃地问。穿得蛮威武的。   啊!我不找谁。对了,这儿要人吗?   你多大了?   十七。   哪儿人?   湖南。   什么时候来的?   有些时候了。   住哪儿?   老乡家。   你会干什么?   别人能干的我也能干。   我们现在不要人。   不要人你问我这么多干什么?钱小红火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搞保卫的却闲着无聊逗她玩。钱小红差点把昨晚的窝囊气撒出来,忽想到自己没有暂住证,吵吵嚷嚷,说不定惊动派出所把自己给逮起来了。钱小红低着头,眼睛斜线往上,恶狠狠地啄了搞保卫的一眼,仿佛在说:走着瞧!   搞保卫的慌了,惧怕钱小红跟这边烂仔有勾结,那些烂仔,老板差佬都敬三分的,便嘻嘻笑道,看你长得好,只想跟你说说话。你真的才来?钱小红眯眼两秒钟,再张开,眼神舌头一样舔过搞保卫的脸,搞不清楚是嗔怪还是轻蔑。暗底里盼望能从搞保卫的嘴里掏点情报。   小妹子莫生气,我也是打工的。我不能跟你讲太久,老板看见炒鱿鱼的。你到富安县去,幸福鸭手袋厂在招工,离这里十几里路,坐中巴车直达。我也是听老乡说的。搞保卫的指了指乘车的地方。顺着搞保卫的手指方向看过去,正是那天下车的地方。   钱小红扭过头朝搞保卫的歪头一笑,算是不和他计较。   去,还是不去?钱小红把一块石头踢得骨碌碌乱滚,正琢磨来琢磨去,冷不防有只手在她胸前狠劲抓了一把。钱小红惊悚,只见一个西装套白皮鞋的矮个男人撒腿狂奔。怔怔地看着男人跑远,钱小红忽然扑哧发笑,真是鼠辈!光天化日下,在胸前摸一把,然后惊慌逃窜,也不知这猪日的获得了什么。这地方真乱,要是晚间,说不定还会遇到强奸。钱小红想着,就甩开膀子耸动胸脯,往车站赶去。   天气晴朗。卖票的一只手在窗外拍打着车门,中巴车穿过小镇慢吞吞地避闪着的人群,转到宽阔的大道,才奔跑起来。钱小红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破中巴一路拉客下客,走走停停,新嫁娘喜车游车河似的。那开车的一脚刹车一脚油,把钱小红内脏整得翻江倒海,早餐没吃,昨晚喝酒时吃的几颗饭,吼卡拉OK时就消化了,钱小红就一个劲儿地干吐,绿色的苦胆水一口接一口,嗓子里发出嗷嗷的声音。车里人看着窗外的风景,打着自己的瞌睡,抽着自己的烟。中巴车发动机嘭嘭嘭,烧的是柴油,黑烟往两边飘散。   富安县的落车啦。售票的喊。   钱小红吐得脸色发青,车停下了。   到S城吗?钱小红忙不迭地问。   当然到啦!   钱小红不准备下车。   补票啦!   多少钱?   两闷(块)啦!   什么?   两块啦!卖票的改用普通话,外加两根手指头。钱小红掏了钱。   过关啦!落车验证,车在那边等你们。卖票的喊了一嗓子。   验证?验什么证啊?钱小红又糊涂了。   进S城要边防证啊,你有冇?钱小红茫然地摇摇头。   没有就落车回去啦。卖票的说完,车门啪地关上,往“中巴车通道”牌下开过去。   狗屁关!钱小红目光阴鸷,朝S城方向张望,被灰衣男人挡住了视线。   小姐,打洞吧?男人身体晃过来,晃过去,眼睛始终停留在钱小红的胸部。   打什么?钱小红边走边问。   打洞!真不懂啊?男人不急不缓地尾随,声音却火急火燎。钱小红猛地想到村长说的打波,隐约明白是某类事情的暗语。钱小红想笑,怪异地打量男人,摇摇头挺着胸疾步甩下男人。 第一章身体交易(7) 钱小红一路看一路问,被人指来指去转晕了头,幸福鸭手袋厂仍像隐藏在健康人群当中的阳萎、前列腺炎、梅毒一样,还躲在密密的城市建筑中。读着电线杆、站牌下等无处不张贴的狗皮广告,钱小红发觉这世界好乱,仿佛只一霎眼间,千奇百怪的病就冒出来了。   小姐,你去哪里?摩托佬把车一横,拦在钱小红眼前,头盔扣着一张黑脸。   幸福鸭手袋厂,你知道吗?   哦,我知我知,来,我车你去!钱小红像掉进锅里的蚂蚁,走不出锅的迷宫,正双腿发软,一听这话,感动得差点哭了。摩托车一阵猛开,过街穿巷,绕得钱小红眼花缭乱。   到着啦。   谢谢,真的谢谢。钱小红说着,转身要走。   喂!冇给钱啦!黑脸像李逵瞪圆双眼。   啊?要钱?   当然啦,十块。   什么?十块钱?坑人呐你!   都这个价,快点,别耽误事了!或者找个地方打一次波,十块钱就算了。摩托佬肆无忌惮,眼神在钱小红的胸上重重地划圈圈。   猪日的,婊子养的,打你妈的麻P,抢钱!老子今天是不是起早哒?钱小红叽里呱啦用家乡话骂了一串,无奈掏了钱,愤愤地到了幸福鸭手袋厂门口。铁门前围了上百号人,里三层外三层,钱小红眼前晃动黑黑的后脑勺。   是招工吗?   是。   听说只招三十人。   哦?   现在排队买表,填表。   然后呢?   等录用通知呀。   钱小红与人搭讪。   午间休息,队伍并不解散,钱小红也没敢离开,直排到太阳落山,才花两块钱把两份表填了,李思江的出生年月也是胡乱填写的。一周后公布录用结果,七天后来厂门口揭榜。操!考状元哩!   回到住处,天煞黑了。棚子里的小窗口亮着,可怜兮兮地,像在慨叹繁华的遥不可及。在繁华的边沿清寂着,就像要李麻子睡在女人的身边,规规矩矩,大气不吐,纯粹是压抑人性。在这安静的背后,涌动着多少不甘与浮躁。然而,投入繁华,远没有占有一个女人容易。李麻子来S城多久了?还在这里猫着;跟李思江才几天?就把她收拾了。开垦的还是处女地哩!处女膜这东西,是什么东西!这东西不算东西!李麻子算个鸟啊,这就捅破了一张膜,这膜有个屁价值,还不如卖个八千一万的,或许就是个东西了。李麻子才是张膜哩,像膜一样不是个东西。搞处女真能给肉体不同的刺激?多半是举红旗当先锋老子天下先一览众山小的心理作祟?!没有男人那东西,到底想不明白其中的奥妙。钱小红替李思江惋惜,恨李麻子捡了便宜。   李思江不在棚子里,李麻子靠在床上发愣,眼窝下陷,黑糊糊一圈,活像熊猫国宝,不消说是昨晚熬夜的缘故。看到钱小红进来,李麻子眼睛一轮,泛过一片白色,忙调整身体和表情。   李苹果呢?上街哒?冇抓起来吧!钱小红急急地问,也没顾得上满面尘灰。   她,她到庄老板那里去了。李麻子迟迟疑疑的。   那老色鬼找她做么子?你,你就放心?钱小红只当他因昨晚的小动作有些不好意思。   我么子不放心喽?李思江又不是我的!李麻子拖声长调。   么子话?李思江不是你的?那你昨天夜里搞哒么子?李麻子你还有人性吗你?   冇人性我早干她了!跟两个女的睡一起,老子要不憋得难受,就有毛病!夜里衣服都冇脱,你问李思江!   啊——钱小红恍然大悟,你只是给李思江性启蒙。   钱小红,再这样下去,我迟早憋出病,你要不骂我,我就直说,我整晚都在意淫你们两个!我读的书少,只是硬充君子,柳下惠那傻B肯定阳萎。   啊——钱小红又发出一声感叹,没想到给你带来这方面的麻烦。   都怪我自己想入非非,老实讲,一个活男人躺在旁边,你有冇胡思乱想? 第一章身体交易(8) 钱小红抿着嘴笑,说,这个事你最好问李思江,她离你近。   你都不肯讲,她更不用说了。李麻子便很沮丧。   讲么子喽?李思江声到人到,脚法有点乱。   李麻子就一阵稀里糊涂地乱翻书。钱小红嘻嘻偷笑。   你搞么子去了,苹果?李思江就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绿壳本。   么子家伙?啊——暂住证?!烫金字体跃入眼帘,钱小红第三次瞪大眼睛,这次瞪得最圆最大,眼珠子都快要跳出来了。   嗯。李思江应了一声。苹果脸很平静,像头一回给自己穿上袜子的孩子,能单独干件事,增添了自信,小眼睛不像从前那样迷惘。李麻子拿过证件,木木地看完,交还。   庄老板办的?钱小红猛觉不对劲。   我找庄老板,庄老板带我去找村长,村长就给办了。   办了?村长把你办了吧?李思江,你你,你在干什么啊你!钱小红的眼圈红了,你怎么不商量一下,咱们总有办法的是不?   小红,我看到今天街上抓走很多人。处女膜是什么东西?我不觉得失去了什么啊,明天起我们就自由了。   处女膜跟自由这个词连在一起,钱小红找不出必然的联系,隐约觉得是一种悖论,而事实结果又明摆着,处女膜除了跟爱情没关系,与所有的事情有染。   夜里骂骂咧咧打情调笑的声音,清晰且坚定地传递过来。小棚子里只有三个人的呼吸,无声地祭悼李思江的处女膜。钱小红痛惜,李麻子惋惜,李思江似乎无所惜。李麻子惋惜私下底还有另一层含义,他似乎可以使李思江的处女膜破得有乐趣些,虽然价值和意义不能和暂住证相比。钱小红痛惜,因为没到非得李思江卖膜这一步。李思江低着头,灯泡在她头顶,头发干枯,发丝间夹着白色头皮,看不见她的表情。哒、哒、哒。眼泪滴在李思江的人造革皮鞋上,冲掉灰迹,露出更黑的皮面。李思江把脚缩进去,泪滴在地上无声消融。她不时扭动屁股,坐姿很不放松。钱小红知道李思江身体不好受,起身提起红塑料桶去外面打水,胸比任何时候都挺得高,拖鞋怨怒地拍打水泥地面,叭哒叭哒远去,又叭哒叭哒进来,放下满满一桶水,桶底发出沉闷的声响。李麻子,热得快呢?钱小红气喘吁吁。李麻子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牵着铜管的玩意,一头扔进桶里,一头插上电源,桶里就开始汽水一样冒泡。   苹果,等水热了你洗个澡,不够再烧。   一桶水肯定少哒,我再去借一个热得快来。李麻子说完出去了,李麻子走路的样子像干了三天三夜。   苹果,你搞哒保护措施么?地下添了个头影,钱小红也坐到灯泡底下。   么子保护措施?我不晓得。   就是……那种猪戴套了么?苹果摇了摇头,盯着地上的影子。   上回的倒霉事是么子时节?   过去八九天哒。   危险期啊!那种猪问都冇问一下?   冇,何解危险的?苹果急了,睁大红红的小眼。   冇看过猪配种啊?配哒母猪就怀崽,怀崽肚子就大啦!   啊?!苹果直起腰肝,右手摸着肚子,害怕得就像肚子里有猪崽子起拱。   莫急,讲不定那老家伙已经是废物哒,莫怕,苹果,冇得这么背时的。   嗯。李思江应答,心里却压上了一块石头。   这个还你,他给了我三千块。李思江揭开外套,从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叠钞票,点出五张递给钱小红。   我有,你先留着。钱小红推了。   搞么子喽,钱小红,你嫌脏?   脏?操,苹果,我要讲这是最利索的钱!   那你何解不拿哒。   我讲哒我有钱,冇得哒再找你拿。   嗯。小红,我想赚哒钱学剪头发,自己开间发廊,不再洗脑壳哒。要不我们两个一起搞,搞一间比本城发廊还要气派的。李思江把钱揣回贴身的口袋。   蛮好的,自己当老板,再请几个洗脑壳的,翘起二郎腿都没人敢管。说着说着,两个脑袋凑到一块嘻嘻笑了。那李麻子手里拿着热得快进屋,看这情景就一阵木愣。李思江很快敛住笑,小眼睛瞟了李麻子一眼。钱小红提着另一个桶叭哒着拖鞋出去了,好一阵子才回到屋里来。 第一章身体交易(9) 庄老板能瞅准这个空隙钻进来,证明他是不断地窥视着的。午间时分,棚子里只有钱小红,她正翻看李麻子成天温习的破书,封面女郎红唇烈艳,是本脏不拉叽的地摊刊物。快三十岁的男人,就靠这点东西慰藉肉体和心灵,能不憋吗?李麻子其实蛮可怜的。李麻子回到老家挺风光的,哪个晓得他过得并不自在,说不定在老家混混,老婆孩子都有了,也不至于天天温习封面女郎。钱小红这么想着,庄老板就进来了。   阿红,噫?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庄老板把“你”和“李”一律讲成“雷”,他方头方脑满脸诧异。钱小红说庄老板请坐请坐。庄老板就一屁股坐在床上,跟钱小红并排。   李麻子和阿江上街买东西,差不多回来了。钱小红怕庄老板动手脚,其实他俩刚出去。   噢,阿红,还习惯吧?有困难吗?这么小就离开家乡,挺不容易的啊。庄老板十分温和。   真的感谢庄老板哩,打扰好几天了,我们会尽快的。钱小红心里点了灯笼一样明亮。   阿红,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庄老板挤眉弄眼,一副掩耳盗铃的神态,屁股借说话的当儿,朝钱小红这边挪了挪。钱小红看得明白,心想,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小女孩子面前耍这点花招,如果知道自己被人看破了,那可真蒙羞哩。李麻子还要在他这里混着,自己毕竟在这里落了脚,庄老板还算是帮了忙的。钱小红就假装不知庄老板的小动作,也不避退,笑着说,庄老板你真的是个好人。庄老板傻呵呵地乐,屁股就一挪到位,紧靠着钱小红,右手伸直了,搭上钱小红的右肩,左手递过两张面额五十的钞票,阿红,你先用着,有困难再找我。操!钱小红心里骂了一句。觉得庄老板比村长还恶心,村长一是一二是二,这老狐狸偏把一做成二,不就是想和老子上床吗?还钓鱼一样,老子就吞你的诱饵不上钩。   这个……庄老板……钱小红故意扭扭捏捏。   阿红,拿着拿着。庄老板坚决往钱小红手里塞。这庄老板人矮手臂短,右手揽不到边,想把钱小红往怀里扯,但使不上劲。钱小红就假装什么也不懂,迟迟疑疑地接过两张钞票,又说了句庄老板你真好,故意站起来把钱往手提包里装,并盘算着怎么甩掉庄老板的纠缠。   哎,庄老板你的字真漂亮啊,我看过那守则,写得龙飞凤舞的,你练过书法吧?   其实那是狗屁书法,写得像庄老板人一样,方头方脑,短手短脚。钱小红算是懵对了,庄老板就是爱表现自己的书法。庄老板的眼睛立刻笑成一条缝,说,我小时候想当书法家,家里太穷啊,初中都没念完。   庄老板自己练的?很有特点哩!钱小红奉承了几句,很想头头是道地分析分析,却一时无话可说,心里直懊悔书读得太少了,懵不住庄老板,拖不住时间。啊呀,庄老板我拉肚子,你坐一会。钱小红稀哩哗啦扯一段卫生纸,急冲冲往厕所跑。   钱小红返回宿舍时,庄老板已经走了。李麻子在抽烟,李思江在洗苹果,钱小红把自己往床上一扔,扯着被子捂了嘴,哈哈大笑。把李思江和李麻子弄得面面相觑。   操,没屎尿屙在厕所里憋了半天,老子精神蒙受巨大损失,要是不拿这个钱,贞洁烈女般地推了,那庄老板一君子起来,李麻子你就不太好混了。钱小红把刚才的事说了,又搞了一番总结性的评论。   小红你好多小九九啊!李思江递过苹果。   思江,捡拾一下东西,我们明早走算哒。脆嘣一声,钱小红手中的苹果缺了个大口子。   啊?!明早走?   嗯,还不走,庄老板会扣李麻子的工资。 第二章“三陪”历险(1) 李思江耶,看喽,住宿,十块钱一夜。钱小红像鸭子拉长脖子,眼睛东啄西啄,总算发现一个便宜的地方。哪里喽哪里喽?李思江眼睛小,看的范围不广,瞎子摸象一样直嚷嚷。哩!春来旅馆!钱小红指着一块很不起眼的招牌。两人在招牌下晃荡着,前面有几个分岔小道,不知道哪条通向春来旅馆。招牌上的右拐箭头浓墨重彩,红色的导向线很粗,箭头尖端带点弧度,显得很圆润,看起来栩栩如生。   哈哈哈,李思江耶,你看像么子家伙?钱小红爆发大笑。李思江纳闷地看着箭头,手伸到怀里挠了几下痒,琢磨半晌,说,还是像箭头。被你笑死哒!钱小红戳李思江的鼻子,怕坏李思江心情,就没把“像不像村长的家伙”说出来。   两位小姐住宿吧?来呀来呀跟我来。女人笑容灿烂,看上去年轻漂亮,再看又觉得残花败柳,年龄就显得模糊了。嘴唇描得很红,眼睛像画了两个细线黑圈,钱小红后来明白那是纹了眼线。   是十块钱一夜吗?   是啊是啊,不多收一分钱。   我们去看看。钱小红牵着李思江的手,跟着女人的大屁股绕了几个弯,到了很僻静的街背,穿过狭窄黑暗的过道,踩着木板楼梯咚咚咚到了二楼。   噫?跟我们原来的宿舍一样哩,上下铺。几个人一间啊老板?   五个人。两个人一间每晚三十块,你们住哪种?   五个人的吧。李思江把行李袋一放,好像怕有人与她争床位。   老板娘收了钱,大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唔,有点香味!李思江耸动鼻子。房间凌乱,光线太暗,看不出脏。   噫?还挂着蚊帐哩,真稀奇。   冬天的蚊子更厉害,住下来就会晓得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的还是钱小红的家乡话。   钱小红瞪着李思江,你说的?   不是。你说的吧?   我没讲。两人便傻愣了。   是我说的哩!上铺蚊帐里探出一个蓬头女人,漂亮的脸蛋睡眼惺忪。   哇!这么乖的妹子?这么乖的妹子何解大白天躲在床上睡觉?钱小红既惊叹又狐疑。李思江更是看痴了。   是我说的哩,你们两个,何解到哒这个地方,劝你们还是回家算哒。漂亮女子懒洋洋地说完,缩回脑袋,关了蚊帐。把钱小红和李思江搞得云里雾里。   困觉哩,莫吵莫吵!另一个女人说话,口音迷迷糊糊。   李思江肚子咕噜咕噜地响。钱小红调动圆溜溜的上半身,夸张地耸耸肩,小声说,李思江耶,反正不贵,先住下再讲,周围转转,碰下运气,过几天到幸福鸭手袋厂揭榜,走,搞点家伙填肚子去。   两人在外吃了一碗炒粉回来,女人们睡得比屁还香。钱小红与李思江受感染,也倒床上做起了白日梦,一觉睡到晚饭时分。   女人们起床了,端盆子拿杯子,叮叮当当,拖鞋叭哒叭哒,进进出出,香水香粉的味道便扬起来。李思江是狗鼻子,对香味敏感,打了一连串的喷嚏。那三个女孩子都很漂亮,睡衣质地很好,睡衣里慵懒的肉体扭动,只觉得柔韧馨香。洗漱完毕,送盒饭的提着几个塑料袋进来了。   你两个吃饭冇?最早说话的漂亮女孩——暂且称她为A——对钱小红说。   不饿不饿,中饭吃得迟。钱小红摆摆手,李思江盯着A身上的衣服和漂亮的脸蛋眼都不眨。她们吃饭很快,吃饭的时候没有表情,像例行公事。女孩B收拾残局,把饭盒扔到垃圾桶,女孩C已经打开小手袋,瓶瓶罐罐铺了一桌,三张凳子移到了桌子前面,三个屁股沾在凳子上,钱小红和李思江就看到三个婀娜的背影。墙上镜子照得到整个房间。李思江双脚吊在床沿,蚊帐遮了半边身子,钱小红靠在床头,正好看到镜子里三个女孩的正面。她们手里握着小镜子,在大镜子前,侧左脸侧右脸,小镜子放大镜一样对着局部,仔细地摸,小心地掐,往脸上涂抹什么,再轻轻地拍打,发出清脆柔和的响声。 第二章“三陪”历险(2) 我操,昨晚那个老鳖嘴真TMD臭,老子要呕得厉害。A用钳子在眉毛附近扯,一点一点,像鸡啄大米。老鳖的港币不臭吧,搞到一张老牛么喽?女孩B呲龀牙咧嘴,用手指甲在牙缝里剔了一下。老牛?不摸鸡巴不上床干,老鳖舍得掏牛就奇哒怪!C说。C长得健壮些,把短头发一会中分一会三七分,摆弄来摆弄去,弄得自己有点烦躁。   哎,两个小妹子,你们这么小出来做么子,搞这行一进来哒就脱不得身,我劝你们回去   算哒。A说,用指头在小瓶盖里挑了点东西往眼圈抹,半睁着眼,扫过镜子里的钱小红和李思江。   老牛?这行是哪一行?钱小红纳闷,说你们讲么子喽?   唉!那你两个洗把脸化点妆,晚上一起到“海上明珠”大酒店唱歌。   冇得化妆品哩!李思江看着她们的脸焕然一新,早想修饰修饰。   你坐过来,我搞完工哒,我换衣服。短发C站起来,剥掉睡衣,就赤身裸体了。她自豪地挺着胸,一会找纹胸,一会找内裤,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一对大奶子也悠悠地闲荡。李思江哪里见过别的女人身体,直看得目瞪口呆!发现那长法跟自己的一模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看着就觉得羞涩脸热,再看身材那么诱人,又觉得自惭形秽,一时间张着嘴忘了收回。钱小红推她一下,说,你去呀!李思江合了嘴,嗓子里发出咕噜声响,走到桌子边,对着满桌子瓶罐发懵。   先把这个擦上,有别的衣服吗?A问,递给李思江皮肤收缩水。   带了,在包里哩!啊,你的眼睛好黑,睫毛好长,皮肤好白啊!李思江啧啧地艳羡。   喏,涂上润肤霜,然后打粉。A似乎听惯了赞美,把粉盒推过来,接着说,夜里灯光暗,妆化浓点,要不看起来惨白,像死人一样。李思江点点头,往脸上扑了一层粉,对镜子看了看,又补了一层。   李思江耶,你少抹点喽!钱小红一边站着,吃吃发笑,忽然看见A白净的手臂上烟头大的圆点,明显是烟蒂烫伤的痕迹,惊讶地看A,A淡然一笑,往左耳垂别上一颗白珍珠,说干我们这行,是不能动真感情的,动真感情就算完蛋。A重新提到了她们这行,她们这行究竟是哪行?钱小红问到嘴边又吞回去。B在涂指甲,矫情地翘着小拇指,刷子像猫舌头,虔诚细致地把十个手指头舔得五颜六色,那些尖厉的指甲,完全可以充当防身反抗的武器。   C对着镜子穿纹胸,反手从背后扣上,再托了托乳房,侧身照了照,对钱小红说,你何解还冇化妆? C背后长一大块黑斑,像只花蝴蝶停在那里。我化妆十分钟就行。钱小红看C那对奶子刚才还拖着的,套上纹胸就整得坚挺了,纹胸绣了花边,估计也不是便宜货。   胸罩好看哩!贵不?   安莉芳的,一百多块钱。   啊!好贵哩!李思江吓了一跳。   看三角裤,五十八哩!好在屋子里不算冷,C摆弄臀部,两瓣屁股全露在外面,一小条布料穿过屁股中心线,衔接到腰部。   哈哈,一条红领巾能做两条哩!笑死人哒!跟冇穿一样嘛!钱小红也不管熟不熟,实话实说。   性感啊懂不懂?老鳖少鳖都爱性感的。C自恋地再瞄了一眼镜中的屁股,转身去穿外衣。李思江妆化完了,基本是A操作的,小眼睛看起来大了些,皮肤粉白了,脸蛋搞了点红晕,头发松开,梳了好几遍。李思江看了看镜中的苹果脸,小眼抑制不住兴奋的光点。   对了,还冇问你们哩,你两个是处女啵?A神态认真。   曾经是的!呵呵呵。钱小红傻笑。   那就好办哒,快点换衣服呐!李思江抱出件皱巴巴的红外套,A瞟了一眼,说,莫穿那件,我找件给你。A转身又问钱小红,你呢?钱小红耸耸肩,我?我就身上这套喽。   “海上明珠夜总会”几个大字忽红忽绿,明明灭灭,动感撩人,远远看就像行走乡间小道的华贵的女人,近看时面容还富丽逼人。只是周围有点荒凉,四通八达的路面正在修建,也不知哪个有眼光的老板相中这个地段。钱小红也去过一些酒店,哪有这般气派,一边觉得自己寒酸得要命,一边后悔没搞套漂亮的衣服出来。看李思江穿那乳白色的中长风衣,束腰宽摆,霓虹灯下像个纯情玉女,就啧啧称赞,李思江耶,你收拾下蛮好看哩,真的!又顺手摸了摸她的衣服,料子蛮好。李思江知道钱小红讲的真话,噘着嘴说,赚了钱,要买好多好看的衣服。李思江这个愿望是离开老家后产生的,她不断地提起,生怕自己忘记。你俩个快点,有人问就讲新来的,不得收你们的门票!A回首招呼。 第二章“三陪”历险(3) 服务小姐推开厚重的木门,音乐鼓点哗地蜂涌过来,李思江吓了一跳,不由扯住了钱小红的手。人影一晃一晃,灯光像嬉戏的孩子到处奔跑,光线好暗,衣服上好像沾了白棉絮。啊,真恐怖,像鬼一样!李思江惊讶地掩嘴,看不清人的面容,只见牙齿惨白,眼里白色一翻一翻,也辨不清谁是谁。莫乱喊,等下会有人来喊唱歌,陪得客人高兴哒,钱就越多。A说。唱歌要钱啵?钱小红问。要屁钱啊?客人还要找钱给你!A说客人,钱小红又愣了,从见到A开始,钱小红就犯迷糊,什么“老牛”、“干这一行”,现在又多个“客人”,满嘴黑话   。唱歌不要钱,还有钱收?有耍的,还有拿的?冇么子可能!走一步看一步,总会清楚的。钱小红的眼睛扫描全场,人越来越多,慢慢地填满了所有的空座。女的一桌一桌,被邀请坐到男人堆里,男人的手臂蛇一样缠上去,立即像混得很熟的狐朋狗友。有几对下了舞池,嫌桌边上抱得不过瘾,站起来贴得很紧,按自己的节奏摇来摇去。李思江手心出汗,也搞不清是兴奋还是紧张,她甚至有点发抖。你冷不?钱小红问。不冷哩,我怕男的找我跳舞,我不会跳。那叫跳舞啊?我看是抱哒过干瘾。一个男的过来把A与B要走了,A走的时候对钱小红说,唱完歌记得找客人拿小费。钱小红就明白了什么是客人。没多久C又被叫走了,李思江就紧紧地靠着钱小红,说,要唱咱们一起唱,不要分开。晓得哒,李思江耶。   小姐,不是等人吧?高个男人很客气。钱小红摇头,李思江也摇头,然后跟着高个男人进了包间。沙发上有男人叉开短腿,一条搭在沙发沿上晃荡,叽哩呱啦地吼唱。高个把李思江分给短腿。短腿说,哇,大佬,你有眼光啊,自己享受大波妹!我先玩,一阵再换哒唔哒?讲的广东话,钱小红李思江听不懂。   靓女,听得懂广东话吗?高个男人调小音量,下巴一颗黑痣上长着一撮长毛。   听不懂。钱小红看着那撮一抖一抖的黑毛回答。   头一次到这里来吧?   你怎么知道?   以前没见过你们啦!到S城多久啦?   才几天哩。钱小红没来得及回答,李思江的话就蹦出来了。   来来来,点首歌唱唱。高个把歌本递给钱小红,点燃一支烟,与短腿聊了几句。李思江唱《童年》,钱小红翻来翻去没找到会唱的歌。   靓女,请你们饮茶去!高个说着揿灭了烟头。   系呀,饮茶宵夜。短腿理了理裤腰,浑身皱巴巴的。   饮茶?这不是有茶么?   不是这个意思啦,饮夜茶,有点心吃的啦!   在哪里饮?   不太远,走啦!   钱小红李思江上了一台人货车,短腿一边开车一边张望,大约走了十分钟,车才停下来,哪有酒店,却是迷蒙荒野。   这是哪里?你们要干什么?突然意识到受骗了,钱小红的声音凶狠中夹着恐惧。   干什么?明摆着啦!把去酒店开房的钱给你们,更着数啦!高个笑得很邪恶,嗓子里颤动着淫糜的声音。他等不及了,把钱小红连拖带押拉下车,嘭地一声关了车门,李思江被短腿紧紧地拽住,动弹不得。   丢你老母,配不配合?高个把钱小红抵在车尾厢。不!我喊啦!钱小红挣扎着。你喊你喊,喊破嗓子都没用!钱小红本能地环顾,果然看不到一点灯火。求你放开我们,我们不要小费了!钱小红急了,强烈的反抗遭到高个更粗暴的压制。臭鸡婆啊,不信你不卖淫!高个用膝盖把钱小红死死顶住,指头狠力掐进她的两个腋窝,钱小红手臂就无力地耷拉下来。高个腾出一只手扯钱小红的裤子,钱小红立即恢复力量,重新反抗。再反抗我捅了你!钱小红的抗拒形成另类刺激,高个有点失去理智,他凶神恶煞地吼。钱小红与高个僵持着,车子胡乱震荡,不一会就变得有节奏地摇动,忽上忽下地抖震。这种摇晃又给高个注入兴奋剂,高个使出男人最大的力量,掐进钱小红的腋窝,钱小红失去反抗能力,只觉一阵晕眩,浑身瘫软。高个松手,以为可以干了,钱小红却在瞬间清醒并恢复力量,先奸后杀,先杀后奸,她脑海里晃动可怕的场景,只要高个还有一点人性,她就能逃过这一难。于是钱小红浑身颤抖,哭喊着哀求,大哥,放了我吧,我给你下跪了!扑通一声,钱小红跪在高个面前。 第二章“三陪”历险(4) 放了她,我跟你搞!车门打开,白影子飘过来,李思江喉咙里发出异常的声音。   人货车歪歪撞撞地开走了,两盏尾灯,暗夜里血一样红。面对跪着的钱小红,高个终于放弃了暴力强迫,螃蟹一样摆动着两条腿,上了人货车,把钱小红和李思江扔在旷野的黑暗中。钱小红瘫软在地,腋下被掐得开了刀一样疼痛。李思江沉默地站立着,忽然蹲下趴在钱小红身上嘤嘤啜泣。   李思江……你冇事啵?   我……我不想搞,他就拿把雪白的刀逼我脱衣服,拿着刀搞,搞完还拿着刀。原来车子从不规则震荡到有节奏地摆动,是李思江由反抗到妥协,最终短腿顺利地干了李思江。   李思江耶,搭帮你来哒,我冇得一点劲,脚发软,我好怕他真的杀人啊!   小红,我们回去吧。你看,灯光,像是那个酒店。李思江抹把眼泪。   嗯,走。钱小红站起来,甩了甩两条手臂,真的好近啊,刚才何解看不到喽?我肯定是吓的,吓得不敢喊!啊哟,这猪日的掐得好痛!我操他祖宗十八代!李思江耶,胳肢窝里有穴位吗?何解一掐我就发晕?   我也不晓得。   思江,他搞完把钱冇?   把哒,一张票子,不晓得好多。   拿哒就好。   啊——小红,你看,那边一个黑坨坨,么子鬼?   哪里喽?莫乱看,好点走路,就到大路上哒,看喽,有车跑哩!   嗯,下回再不相信别个,半条命冇哒!俩人紧紧地挽着手,声音有点颤抖。   唉呀!你俩个开房去哒?这么夜回来,三点钟哒哩!A穿着睡衣,卸了妆,眉眼有点浅淡,对着镜子咝咝地抽烟。   她俩呢?钱小红发现只有A在。   冇回来,跟客人过夜去哒。你们出哒么子事?   猪日的,强奸未遂,命都差点丢这哒。钱小红往床边坐,突然发现阴部也疼,高个的膝盖骼髅头死顶的。   那你两个算命大,前几天树林里还有被奸杀的女尸体。A表情平淡,食指轻轻弹下烟灰,透明烟灰缸里一堆烟蒂。我忘记跟你们讲,要开房就在海上明珠楼上,我没想到你们第一天就跟客人开房,在哪里开的?两个陪一个?搞哒老牛?   哪里喽!他妈的,喊吃宵夜,车把我们带到郊区,讲我们是卖淫的,我讲我们不卖淫,唱歌的小费也不要哒,那猪日的,硬要搞,膝头盖差点把老子顶穿哒。钱小红激动起来,胸脯一抖一抖。   你们不搞这一行?那住这里做么子?A奇怪了,一把掐了烟头,我劝哒你们早点回去,走上这条路很难回头。   我不晓得,有个女的拉客,看也便宜,就住进来哒。   那个大屁股?她是鸡头,等你正式入这一行,搞的钱她都要抽水的。   不住这里,自己找地方不行?李思江从蚊帐里伸出脑袋,瞪着充满求知欲的小眼。   不跟她,自己搞根本没办法混,这个酒店的客人出手算大方的。陪哒唱个歌,让他随便摸几把,就拿得一百多,过次夜有时可以搞张老牛。   老牛是么子?这问题钱小红憋了很久。   一张一千块的港币,不过那得客人有钱,大方,还得很喜欢你。   一千块啊?李思江掏出短腿给的票子,一看,红的,没见过,她手朝A一伸,你看,这是么子钱?   港币,一百块的。A远远地看一眼说。   港币有么子用?李思江翻来覆去地琢磨。   港币是香港的币,一百块港币换得一百一十块人民币,碰哒香港佬是运气。   那一个月赚得好几千?   差不多。   哦!李思江像学生恍然大悟。   总这样干,下边不会搞烂?钱小红直截了当。   天天搞当然不行,一个星期搞三四次,戴帽子搞。原来有个女的要赚钱给老娘治病,一夜搞二三个,只两个月,就搞垮哒,身体一垮,病也多,回去治病一直没来,不晓得么子样哒!唉!A叹口气,像四十岁的女人,忽然间好苍老。 第二章“三陪”历险(5) 你这么漂亮,何解要卖……做这一行嘛?钱小红话到嘴边改口,用“这一行”代替卖淫这个词,怕犯忌。这一行,听起来,算个蛮正当的职业。   你不会明白的。A瞟了钱小红一眼,也不打算让钱小红明白。   叩叩叩叩,高跟鞋奔跑的声音,B冲了进来,外衣敞开,内衣扣得七上八下,头发乱七八   糟,呼哧呼哧直喘。我操,差佬查房,猪日的,好危险!太突然哒,酒店老板都不晓得消息。B端起一塑料杯子咕噜咕噜灌水。哈哈哈,A尖笑起来,你又让差佬损夫两千块喽!他妈的,他们脱了警服就是嫖客,夜里不陪堂客困觉,装模作样出来抓经济收入,搞得人心惶惶。我冇看见C出来,C肯定被抓起来哒。B脸上的庆幸消失,覆盖一层厚厚的沮丧。A的脸一下子凝了霜。操!这群猪日的东西!不都是为了钱吗?!抓了放,放了抓,一抓一放两千块,他妈的就像栽了摇钱树,冇看见把嫖客抓起来?不许搞这一行,就先把男人的卵子阉掉呀!A愤怒地骂着,点一支烟叼上,再打开手袋,取出黑色钱包,默数了一下,接着说,钱不够,还差六百,凑一下,明天早上C回不来,就去派出所赎她。   小红耶,我们回去要啵?这个地方太乱哒!床吱哑吱哑一阵摇晃,李思江爬到钱小红床上寻找慰藉,声音颤颤巍巍。工厂的噪音通宵达旦,夜晚不平静也不平常。房间五个人,除A外,都发生了遭遇。B狼狈逃回,C下落不明,A在房间抽了一烟灰缸的烟。   今夜都碰哒鬼!钱小红伸了伸两臂,再把右手放在阴部搓揉,老子这哩好疼!回去?   嗯。回去算哒!   算哒?算哒那你是让男人白搞了!你拿哒这三千块钱回去当得老板吗?三天搞三千块,这笔钱你敢用吗?钱小红怒其不争,尽量压低声音。B在床上翻来覆去。A睡下又起来了,黑暗中一个红火点,划上去,落下来,停一会,又划上去,落下来。A在抽烟。李思江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隔着蚊帐看那个隐约的红火点。谁的鼻腔里发出感冒鼻塞的声音,听不真实,也不知是A还是B,沙沙沙地小心翼翼地摸扯卫生纸,轻微得不想任何人知道。   那我们搞么子事做?   明天到附近发廊转一圈,硬冇人请,就不要钱,只要有口饭吃,保证不得饿死,我总觉得事情总会有转机。钱小红咬牙切齿地说。李思江幽幽叹息,手摸着肚子,小红耶,要是有崽何解搞?你想生下来啊?   生下肯定是猪!怪胎。钱小红又转弯抹角地骂村长。   我不生我不生,怕死哒!那就到医院刮掉。   何解刮?疼啵?   疼得要命,旧年我姐夫带我刮过,疼得老子一身汗,只发晕,医生在我手臂上打了一针,我就不晓得事哒。猪日的,新来的学生拿老子实习,搞这半天,老子现在看见剪刀叉子凡是那种不锈钢的家伙就怕。   何解搞的?把肚子剖开么?   不是的哩,是从下面伸进去,把那块肉从子宫里一刀一刀剪下来。   噫——李思江舌头抵着牙齿,拖了个恐惧的长音。   所以李思江耶,要戴套子,晓得算安全期啵?枕头震动了几下,李思江在晃头。   晓得啵?枕头又动,不晓得。钱小红教李思江一个计算公式,也不知她从哪里学来的。李思江算不明白,钱小红往李思江身上一掐,总之你记哒,倒霉事来的前后一个星期是安全的。哦!李思江说,你何解晓得这多?想晓得就晓得哒,有点迷糊,困一觉吧。李思江就感觉钱小红胸前一堆东西挤过来,压着她的半边身体,像老家冬天用的胶制热水袋,温温的,软软的,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连桔子的影都没了,只得一张桔子皮和蒂把。李思江不知怎么就把手伸进钱小红衣服,在老家那回,是钱小红拖着她的手摸的,不过是测量钱小红乳房的大小,这回不一样,为什么,李思江不清楚,只是想摸得很。钱小红轻微地变动了一下姿势,李思江感觉摸得更顺手,也不知钱小红是暗中配合,还是睡梦中一种随意的动作。那堆肉很光滑,懒懒地松垂,既结实又柔韧。钱小红迷迷糊糊地转个身,黑暗中另一只乳房滚落在李思江手里,李思江摸捏着柚子的把,睡梦中钱小红的手揉动着受伤的阴部,轻轻哼哼,她痛哩,高个把她顶得太厉害了。 第二章“三陪”历险(6) 这是个工业区,每天上下班,人流蚂蚁似的,也不知从哪里汇聚而来。到处是桌球摊,二毛角打一局,士多店外面摆满塑料桌椅,堆积着被遗弃的可乐或豆浆空瓶,面包屑或花生壳。发廊门前旋转的广告牌,五颜六色,无数条毛巾在太阳底下晾晒,一副生意兴隆的样子。   哎,思江耶,看喽,詹士邦发廊招聘洗头妹。上午十点多,钱小红与李思江就开始大肆   清理街边发廊,挨个挨个,一个不落,好不容易发现一张红纸广告。   老板哩,我们来应聘。钱小红笑得像外面的太阳,直让人花眼。   哟?细妹,从哪里来的呀?剪短发的中年女人立马就显出很满意的表情。   李思江怕说错话,苹果脸红着不吭声,紧挽着钱小红的胳膊。   老板娘,我们是湖南的,原来在发廊做。钱小红看老板娘蛮质朴,就实话实说。   懂不懂洗脸?女人金耳环一晃一晃,嘴唇一会抿,一会松,总是包不住满嘴的牙,活脱脱一只大猩猩。钱小红以为又是什么暗语,窘迫地说,我们天天洗脸。女人哗地把一群牙齿释放,连牙床也裸露出来,笑得比哭还难看,说,我指的是给客人洗脸,要洗十几分钟。就是用洗面奶这样这样。女人用手在脸上比划着。   那容易。钱小红扯了扯衣服,挺着胸说,我在她脸上洗一回,她在我脸上洗一回,我们就会了。   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两点收档,四百块钱一个月,包吃包住。女人收回牙齿,关闭嘴唇,似乎在极力忍住不笑。钱小红与李思江迅速对视一眼,拼命吞咽快乐,直咽得双眼发愣,撑得溜圆,立马杀回春来旅馆。   C已被赎回来了,看来进局子已是家常便饭,并未形成打击,依旧谈笑风生,只是夹杂更多的辱骂。钱小红李思江与ABC三位小姐草草道谢道别,取了灰不溜秋的行李包,直奔詹士邦发廊。 第二章再作“冯妇”(1) 钱小红李思江暗地里称老板娘为猩猩。詹士邦是猩猩的丈夫。詹士邦发廊取之于詹老板的名姓。两口子都是客家人,比较随和,女儿跟钱小红李思江一般大,念高中。奇怪的是,他们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似乎是某个晚上心血来潮的不经意的结果。当然这些跟钱小红李思江没太大的关系。   阿青,阿玲,来了新朋友,大家好好相处哦。猩猩的手一挥,有点像猿臂,说完用那双   劳动人民的大手提着菜蓝子去了市场。   老板娘挺好的呢。阿青是广西妹,白皮肤上长了许多青春豆,说话爱拖懒懒的长音。阿玲大约二十二三岁,有点姿色,加上又会剪头,拿的钱比洗头妹多,自觉得不是一类,笑起来就有些夹生。有个台湾老头总是来看她,每个发廊都有一个按摩的房间,詹士邦发廊也不例外。谁洗头没关系,台湾老头只要阿玲按摩,一按摩他们就长时间躲在房间不出来。   台湾老头有钱哩,一直泡阿玲,但又不肯把阿玲包起来,所以台湾老吝啬鬼,死抠! 在台湾老板厂打工的,比香港老板厂待遇差得远哩!阿青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豆豆都快乐地跳跃,阿青是梦想有人把她包起来的。   发廊并不忙,一个脑袋进来,洗脸洗头加按摩,不急不缓地搓、揉,谁也不会催。这些人模狗样的家伙,巴不得你在脸上搓久些。阿青很老江湖。   你出来多久了?钱小红问。   两年。阿青懒懒的长腔。   两年呀?   嗯。我也会剪头,就是没阿玲技术好,我的工资介于你们与阿玲之间。   阿青阿青,你的名字很好听!李思江说。   阿青就笑,阿青的牙齿像水浸过的大米。   阿红阿江,有很多事情你们慢慢就知道了,我反正觉得做发廊很没意思了,又不想到厂里干,厂里更累,倒班,住的吃的差,钱拿的也少。阿青嗲声嗲气地。   阿青你教我们洗脸吧!李思江说。阿青从镜子里看这两人一眼,拍拍座位,来,谁坐上来。李思江坐上去,阿青给她脖子围上一条干毛巾,再用另一条毛巾把头发包住,扎得很紧,挤牙膏一样挤出一堆东西,涂到李思江脸上。   这是磨砂洗面奶,去污力很强的,但有的客人不喜欢。阿青悠悠地搓,懒懒地说,李思江觉得脸上凉浸浸的,阿青的手指滑行,就像一块软膏在脸上擦来擦去。   你看,随你怎么洗,每个地方都要洗到,不能弄到眼睛里。三角区要多搓几个回合。   三角区是什么?钱小红只听过三角裤。   阿青的手指在鼻尖两侧和嘴唇附近逡巡,说,这些地方比较脏。   钱小红暧昧地笑了两声,说我来试试。   你别用指甲抠啊!钱小红刚搓,李思江就叫嚷起来。   谁让你这脸只是实验品啊,你以为你真是享受的呀!等你当了老板还差不多!钱小红拍了一下李思江的脸。   阿青那手指头就是不一样,刚才好舒服哩!怪不得都要洗脸,不晓得是哪个兴起来的!   阿青,你给我洗个面吧!噢,新来两个啊?这时候进来一男的,脸黑得像板栗,手里提着头盔,牛仔裤磨得发白。   坤仔洗面啊,这是阿红,这是阿江,你看你要哪个洗?阿青跟他很熟。阿青说话的口气像妓院老鸨。   随便啦!坤仔坐上椅子,拿把梳子胡乱地划。   阿江,洗吧,没关系,坤仔很好人的。   坤仔真好人,李思江往他背后一站,他只在镜子里悄悄看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微仰着脸。李思江依样画胡芦,围毛巾,涂洗面奶,糊稀泥一样满脸搓开来。阿坤一脸疙瘩,像蛤蟆皮儿,李思江直搓得心里翻江倒海,还得用胸抵着他的头,方便手指头用力。阿坤脑袋长角,把李思江胸顶得酸疼。   坤仔,还在一天到晚四处抓人啦?阿青倚着另一张凳子。   系呀,年边抢劫、盗窃的几多啊,都想捞点钱返去过年。阿坤的嘴不能全部张开,讲得含混不清。 第二章再作“冯妇”(2) 坤仔,你做什么的呢?李思江问。   村治安队。   这是一个村呀?这么多工厂,楼房,村里怎么没田哩?   还有田啊?土都建厂房了,村民年年有红分,哪有田种。李思江瞪大小眼,忽然觉得手下的疙瘩并不可怕,甚至还有了些可爱,手指头倾入了一点感情,搓起来就仔细轻柔了些。坤仔走的时候,脸真的不像原来那般板栗了。   夜晚睡在发廊按摩间,一扇小窗,一上一下两张床,空气无法流通。   唔,小红,什么气味?李思江对异味敏感。   李思江耶,你前世可能是狗!嗯,空气是不太好,噫——精子的味道!   阿玲在按摩间嘤嘤啜泣。阿玲啜泣的声音很像叫床,嗓子里哼哼唧唧,断断续续。人的痛苦与快乐的表现有时候会反串一下,比如幸福时流泪,悲痛时狂笑。有个片子里就有一个那样的镜头,男的把女的做得皱眉哼叫,男的就愣了,停下问,是舒服还是难受?女的说快点啊,舒服得难受。这不矛盾,系一发动全身,乐极也会生悲,否极还有泰来。阿玲是不是舒服得难受,没人知道,但可以想像台湾老头既努力哄劝又束手无策的狼狈劲儿,老头搞不懂年轻女孩的心事,就像驾驭不了年轻女孩的性欲,半天抹不平声音,半天喂不饱女人。阿玲好像是不想在发廊干了,要老头给她一笔钱开个咖啡吧。老头的衣服色彩很艳,把詹士邦发廊映得富丽堂皇,老头说话却嗫嚅着一点不爽。只要老头一来,阿青就贼兮兮地笑,说老头是只老猫,嚼不动一条鲜鱼哩,老头干不动了!闻点腥味就饱了!   不行好啊,老人斑都长出来了,跟他交配多恶心呐!钱小红嘻嘻笑,对镜梳理染黄的头发。   李思江耶,莫把洗面奶搞坤仔眼睛里喽。坤仔的脸李思江承包了,李思江与坤仔已经熟稔。没事坤仔就用摩托车载李思江兜一圈风,买点零食。李思江的胸与坤仔的脑袋已经很融洽地贴合,苹果脸不再总现红晕,添了见识长了胆,话也越来越多。李思江洗得舒服,坤仔靠得舒服,李思江给坤仔洗脸的时间就越来越长。阿青是个有心思的女孩子,该藏的藏,不该藏的不藏。阿青不说话时,表情有些落寞,像枯叶子飘在水里。阿青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有一天洗完脸,坤仔忽然说,最近夜里捉贼,浑身骨头都疼,给我按摩一下。阿青刚挪动身体,坤仔和阿江就一前一后地进了按摩间。钱小红正给人洗头,从镜子里看到阿青有点窘迫,但她敏捷地调转方向去了厕所。   阿江你家有几个兄弟姐妹啊。坤仔问。   三姐妹,我最大。   坤仔趴着,李思江哪懂什么按摩指法,在他肩上背上乱掐乱捶。坤仔也不责怪,心思全在聊天上。掐完后背,坤仔翻过身体面朝天,李思江一时不知从哪儿下手。坤仔就捉住李思江的手,说,阿江,我喜欢你。李思江头一回听男的这么说,苹果脸刷地发热,她嘴动了动,憋着一句“我也喜欢你”,像性高潮,差点蹦出来,却又莫名退了回去。阿江,你也喜欢我对吗?李思江匆忙且狠力地点头,捉起坤仔的手臂掐捏,坤仔说腿酸,捏捏大腿,李思江就在大腿分叉半尺外的地方掐,掐着掐着,坤仔支起身,说,阿江,你是处女吗?李思江一愣,脸上不高兴。阿江,我随便问问,你别生气,处不处女没关系,我是想……想你按摩这个地方。坤仔很认真。坤仔的牛仔裤膨胀了。坤仔哗一下拉开拉链。坤仔捉住李思江的手往里探。   钱小红手中脑袋的主人是个小伙儿,来过几次了,隔壁工厂搞技术的,胸前总戴着工作牌,上面写着工程主管斯达岭,二十四五岁,长得挺俊朗,爱跟钱小红聊天。钱小红就叫他主管。钱小红给主管冲完水,擦干头发,进行头部按摩,不敢用力,相当于抚摸。主管的脑袋总是前倾,躲避钱小红的胸,脖子显得很硬。你放松,往后靠一点。主管的头触上钱小红的胸,迅速地闭上了眼睛,好像钱小红的胸是个电钮。 第二章再作“冯妇”(3) 姓斯的很少哩,是真姓名么?   呵,我在大学的时候,也有一个姓斯的,感觉特别亲切。   你好斯文哩!大学生都像你这样吗?钱小红按摩主管肩部,手停在脖子附近不动,感觉斯主管的脖子加热,脉搏嘭嘭嘭直跳。斯主管没有吭声,深深地吸了口气,张开眼睛目光向   前,与镜子里钱小红的那双带笑的媚眼碰个正着,他避开了,说,你为什么不去厂里做事,小女孩在发廊做,会学坏的。两人东聊聊西聊聊,完事斯主管说到我厂里看看吗?店里没什么事,阿青在叠整毛巾和清理发夹,李思江在按摩间还没出来,钱小红就对阿青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斯主管的厂像个大花园,绕过一片大草坪,进了住宿楼,爬了三层,斯主管说到了。   斯主管一个人住吗?   是啊,有点乱。你喜欢看什么书,我就书多。   钱小红就凑到书架前装模作样地巡视,拿起一本竖排的唐诗赏析,上下前后颠倒了几个来回才找到阅读的始点,幸好斯主管忙于倒茶没看见,钱小红自己窘迫得要命。   喜欢唐诗啊?嗯。床前明月光之类的钱小红还是读过,答应得就有点底气。   斯主管你是哪儿人哩?钱小红怕斯主管跟她谈诗,急忙移开话题。   浙江人,毕业就自己跑来S城了,挺有挑战性的一个城市。阿红你坐吧。钱小红就在床沿坐下,斯主管也坐下了。斯主管坐下又起来,把茶端给钱小红。钱小红端了,站起来把茶放回原处。两人屁股一起一落,都有些焦虑不安。   看我的影集吗?   好啊!   斯主管搬出一本八开大的相册,太大了,相轴放在斯主管的右腿与钱小红的左腿缝隙里,每条大腿各承担一半重量,斯主管的右臂抵着钱小红的左臂,右肩挨着左肩,两个人都像独臂。斯主管的右臂不动,钱小红的左臂不动,手臂像士兵待命,等待爱情降大任于斯。八开大的相册,把两个头颅拉拢了,钱小红额前的头发触到斯主管的鼻尖,斯主管的呼吸轻轻吹拂。   你挺帅哩,这些男生都没你好看。心跳到嗓子眼了快堵住呼吸,空气里撒了迷魂药一样,令人晕乎乎意识渐渐空白,钱小红仍挣扎着开了一句玩笑,好证明自己有点清醒。   右指头搭上了左指头。一、二、三、四、五,渐次移上来,右手压在左手上。左手动了一下,右手暗地使了点力,左手驯服妥协,右手则轻轻厮磨。相册搁在腿上,没有手翻动,左耳感受一股温热的气流,一条湿濡的舌头舔着左耳,左耳被湮没了,潮水在耳际汹涌,往嘴唇方向漫延,迷惘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张,甚至偏了头,向着潮水涌来的方向迎合,到嘴角时,有半秒地停顿,便彻底漫卷覆盖了。然而并不疯狂。   我不想欺骗你,原谅我情不自禁。嘴唇轻轻放开,潮退去。   你应该找份好点的工作。斯达岭低着眼看着钱小红的大胸。   女人真多事。詹士邦发廊的小姐都病了。当然不是性病不是艾滋病,而是精神病,精神病不是神经病,只是每个人都怀上了心事,精神上有点与往时不同。阿玲仍想击败老头的顽固,攻克这个保垒,就能迈上新台阶,心中去意渐浓,活干得也不卖力;阿青患得患失,洗头泡沫总掉客人身上,阿青的心事没人知道;李思江忽然间像个真女人,举手投足间多了点韵味;钱小红得闲就翻唐诗赏析,斯主管来得少了,钱小红的魂魄丢在那天那个瞬间。读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就那么一丁点事,却搅得人心里波涛汹涌,恁是钱小红跟男人干过多少回,也不曾体验过的那种摄魂沉醉,或许这就是恋爱?斯主管要钱小红换个好点的工作,钱小红才发现把幸福鸭手袋厂揭榜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去还顶个屁用!钱小红把书一扔,说李思江耶,来帮我按摩一把。李思江吃着坤仔留下的话梅,又吮又咬,抿着嘴舌头牙齿在里面大动干戈,直到把梅枣缝里的一丝味道一丝肉屑耐心地消灭了,才吐掉把另一颗投到嘴里,仿佛不这么干对不起坤仔,当然也有可能,李思江是在品味并消化她的爱情。她站在钱小红背后,两只手漫无目的地掐着,若无其事地东一下西一下。钱小红的脑袋触到李思江的胸,惊讶地叫了起来,思江耶,你开始发育哒?好大的进步哩!吃话梅催起来的么? 第二章再作“冯妇”(4) 有几个晚上,一到下班时分,坤仔就跨着摩托车来了,接李思江去喝茶,一喝就喝到第二天八九点才进来。李思江捶了钱小红一下,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这几天何解总看那本书?斯主管给你布置作业哒?唐诗赏么子?这么厚,冇看见过书从后背开始读。阿青,你见过吗?李思江对着镜子问阿青。阿青落寞地笑,青春豆一片黯然。   思江耶,有的蛮有意思的,我给你背两句么子样?   算哒算哒,李思江万分不舍地吐掉话梅骨头,你留着给斯主管背去。   李思江,不许再提斯主管,他是大学生,我是洗脑壳的!老子冇得这么蠢,去喜欢他!钱小红骂自己,听起来像骂主管是个可恶的二流子。左耳边总有一股温热,一股潮水,一阵轻风,钱小红只觉她的左脸从此瘫痪。   距詹士邦发廊十几里外,有一座凤凰山,山里有个庙,庙里可以烧香、抽签,据说只要虔诚,挺灵验的。詹老板决定分两批带大家去爬山烧香。李思江和钱小红第一批,元旦上午出发,由詹老板开小货车前往。这里务必说一下这个詹老板,矮胖,尖嘴,眼小,头发溜溜地全往后梳,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那凤凰山不算高,爬四十分钟,到山腰,詹老板烧香拜佛,抽签算运,果然很虔诚的样子。李思江跟着烧了一柱,不好意思作揖,插到鼎里转身就走。钱小红挺着大胸在太阳底下似笑非笑。   阿红,你也来呀,许个愿。詹老板招手。   许愿?许什么愿?   钱财,爱情,婚姻,健康,想什么就许什么啦。   钱小红心动了一下,背着一身阳光进了庙宇。地上一个红色棉垫,供膜拜的双膝用的。当然可以不跪。但不跪哪来虔诚,不虔诚哪会灵验呢?钱小红心里浮起斯主管俊朗的模样,瘫痪的左脸又涌动一股温热,双膝就自然地曲弯,触到了地上的棉垫。这是钱小红第二次下跪。那个强迫卖淫的高个,和面前这尊菩萨,都接受了她的屈膝,钱小红忽然觉得,一下跪,就好像把脑袋给别人。钱小红闭目跪了大约十秒钟,三柱青烟扭动着向空中攀升,叩了三个头,插了香,心情反倒阴郁起来。   许的么子愿?嘻嘻。李思江问。   哎哎不能说,说了就不灵验了!詹老板连忙制止。   钱小红抿嘴一笑,秘密,不告诉你!   大伙继续爬山。山并不陡,不算真爬,可以当作散步。   阿江,阿红,有个事你们不知道吧。山里很静,鸟儿扑腾着,被人迹惊飞,詹老板走在前面,光溜溜的头发被风吹乱了。   什么事啊詹老板?   阿青最近很不愉快,阿青她喜欢坤仔噢!   啊,我说嘛,我看出一点苗头,但不敢肯定,阿青藏得太深了!钱小红扯根枝条胡乱挥舞,回想阿青的表情,但总是被青春豆喧宾夺主了。李思江很是惊讶,蓦地自己做了错事一样,立在原地不动。   阿江,也不怪你,坤仔就是喜欢你嘛。不过,你没来的时候,坤仔对阿青挺好。   詹老板,我挺喜欢阿青的,怪不得阿青总恍恍惚惚地,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李思江说不清懊丧还是庆幸。   你们先上去,我一会追上你们。李思江一屁股坐在石阶上。   钱小红跟詹老板一路前行,钻过几个石洞,爬了几个较陡的阶梯,到达山顶的亭子。柳宗元在《始得西山宴游记》里写登上西山后看到的一切,大约与钱小红眼中的景色有点相近。只可惜钱小红不懂作文,心里只有慨叹和表达不出的诗情。东面半山腰庙宇的香烟隐隐约约,桔黄色的瓦檐,红色的木柱,色彩清晰,其它几面只是群山,起伏在云丛中,像无数奔腾的马。   啊呀,好漂亮呀,空气真好哦!钱小红这么叫嚷着,往不同的方向眺望。   詹老板背着双手踱过来,似乎很随意地凑近了,说,阿红,还习惯吧?   詹老板指什么哩?   当然指你在发廊这份工啦! 第二章再作“冯妇”(5) 还好呀!詹老板对我们没意见吧?   哪里哪里,咝——我有个想法……詹老板慎重起来,眼神无数次碰撞钱小红的胸。风把詹老板的薄裤子弄得一鼓一鼓,詹老板就浑圆浑圆的了。   詹老板你说吧,我保证不到处乱讲。詹老板煞有介事的样子,让钱小红想到了废品店的   庄老板,这两个长得还真像,或者是上了年纪的男人,都爱在小女孩面前耍些小花样,银枪蜡头骗谁哩?钱小红看得明白,詹老板的眼睛虽然时常只有一线缝,但那一线缝足以泄露他全部的邪心欲念。   我想在另一个工业区开一家士多店。   屎多?屎多店是做什么的?   就是小商店,吃的用的都卖,工业区搞这个很赚钱。   哦!赚钱啊,那詹老板快开呀!   我也想啊,没人打理呐!   那是有点遗憾喽。   我有个想法……詹老板叼起一根烟,火机噼啪噼啪打了几次都被风吹灭了,便喊道,阿红来帮忙挡一下风!詹老板在钱小红的胸前点燃了烟,咳了口痰往嗓子咽,接着说,我的想法是……阿红,干脆你来打理,你当老板娘!   啊——詹老板真会开玩笑,我当老板娘,不怕把你的钱卷走呀!   你要喜欢,就全给你了!詹老板嗓子里颤颤地,像只发情的公鸡,弹跳着双脚斜刺着躯体,往母鸡身上挨过去。   詹老板这玩笑开得更大了,老板娘会杀了我哩!詹老板以为钱小红应允了,只是心存顾虑,就放肆地掐了钱小红的屁股一把,说,翘得瘾死人,你最性感!   钱小红躲闪不及,不好发怒,干脆装模作样地谈起来。   老板娘知道了,还不跟你闹啊?   她闹什么?那间发廊是给她的,收入还不低,她没那闲心管我,嘿嘿。   钱小红眼巴巴地盼望李思江快点出现,一边想李思江莫不是与詹老板串通一气了?詹老板已经开始掐屁股,接下来就可想而知,今天搞不好得罪詹老板,又得捡拾行李另奔前程了。   詹老板耶,你可真有魄力。我讲个笑话给你听。钱小红哪里有笑话,正准备胡乱编造一个,李思江的头从地上冒出来,一边嚷道,爬死人啦!风景好吗?说着身体也移了上来。   好看哩,李思江耶,你屙屎去哒呀?搞这么久!   坤仔偶尔还是会让阿青帮他洗头、按摩。阿青很珍惜机会,每逢这样的时候,总是干得很卖力。阿青默默地,有时不露牙齿抿嘴微笑,脸上的青春豆长得更密了,由两边脸蛋大面积扩展,额头上也开垦出了青春豆的新地盘。阿青似乎对什么都不绝望,只要坤仔还要她洗头,按摩,她就没有理由绝望。阿青收拾坤仔的脑袋时是快乐的,阿青的快乐像忧伤一样,藏得很深。   话梅吃完了,李思江的嘴习惯性地嚅动,看阿青在坤仔脑袋上揉来揉去,就不知道坤仔的心到底在哪了。最近几天发廊生意淡出鸟来。坤仔走后,就只有钱小红、李思江和阿青守着发廊,各做各的闲事。阿玲到底征服了老头,如愿以偿做小老板去了。阿玲的事情对其余几人影响很大,尤其对阿青造成一次很大的情绪波动,尽管她嘲弄过老头,但阿玲毕竟当上了老板。当然,如果能嫁给坤仔,肯定比阿玲强多了。李思江的想法跟阿青差不多,但谁知道坤仔怎么想。斯主管一直没有露面,钱小红明白他在躲她。她找过他一次,门卫不让进,门卫的眼光很尖刻,当然钱小红努力一下,也许门卫就同意放行。只是钱小红很沮丧,凭什么找斯主管,找到又怎么样?唐诗赏析天天赏,赏着唐诗想着斯,这点狗屁精神粮食倒也能充饥,吊着半条命。这样捱了好些日子,钱小红总算把斯主管淡化掉了,淡化的结果是爱上了唐诗赏析,有事没事崩一句出来,能把李思江乐个半死。   李思江不在发廊住,只有钱小红知道,她跟坤仔同居了。附近廉价的铁皮出租房很多,据说那种房子夏天爆晒起来,里面蒸桑拿一样。钱小红去过几回,屋子里没有精子的味道,周边却污水四溢,乱七八糟的无业游民成天乱窜。房子里没有家具,一张床用来睡觉,一张床用来堆放衣物,一小块够两人跳一圈慢四的空地,李思江好歹搞了个窝。 第二章再作“冯妇”(6) 午间,阿青在搞午睡,钱小红和李思江弄了些花生边剥边聊,忽然间进来两个戴着墨镜的男人。   先生,洗头啊!钱小红满面笑容,起身迎客。   你跟我们去一趟治安队。来人也不摘墨镜,面部肌肉纹丝不动。   为什么?我有暂住证。钱小红不惧,自己没干非法的事情。   少废话,上车。两人连押带拖,把钱小红拉上野马哈摩托车,一前一后,把钱小红挤在中间,一溜烟开走了。李思江像根木头愣了半天,不明白为何独抓钱小红,把她留下。   野马哈开了十分钟,把钱小红扔到一个院子里,野马哈呜一下飙出去,钱小红愣在院子里。好多人,男男女女,浓妆淡抹,艳丽龌龊,焦灼无谓,紧张散漫……这些四字句可不是成语,而是一瞬间收入眼底,形成对比的装束和面容。这个饺子锅,沸腾着,煮的却不是清一色的饺子,而是这般凌乱多样的大杂烩。眼睛四下游荡,钱小红便看到了一块村治安队的牌子,正是坤仔工作的地方,钱小红心就宽了,钱小红正要去办公室找坤仔,铁栏门开了,轰隆隆开进几辆带尾厢的车,不到十分钟,呼啦啦把人往车尾厢赶,嘭地关上车门,全打入车厢黑暗世界。   本来逮起来这事就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又黑乎乎,车不知往哪里摇,一切无声无息,地下党秘密转移也不过如此。钱小红的胸压瘪了,透不过气来。似乎有一个脸盆大的铁窗进来点空气,但还没进到车厢里,就被近水楼台的人吸光了,他们吸进去,经过一番过滤,顺便把自己生产的带有大蒜、口臭、廉价的小笼包的味道一起无私奉献。钱小红憋闷着,强忍住呕吐的冲动,想吐也吐不出来呐,呕吐需要一个宽松的环境,方圆几尺外无人,那才吐得过瘾。   车行二十分钟左右停下了,哗一下开了车门,不用赶,人都争相往下跳,眼前豁然开朗,却不是世外桃源,原是一个更大的拘留场地,更多的人蹲着或坐在地上,所以视线开阔。这不像村治安队的院子,明显有些衙门的森严。全副武装的警察,腰间别着长条电棍,靴子咔嚓咔嚓在水泥地上来回地踱步。房子里传来鞭打的声音,有人慌了,狗急翻墙,被拽下来狠狠享受了一顿皮靴按摩,很有点杀一儆百,宰鸡示猴的味道。钱小红云里雾里地惊呆。   那边有几个小间,铁栏栅是锁着的,里头三五个人站立,眼望着场院里的广大同胞,渴念着自由。对他们来说,自由的概念,就是出了这小笼子,置身大场院。看来,在这个地方享受特殊待遇不是什么好事。钱小红看看自己,在大多数人当中,然而大多数将奔向何方?李思江会找阿坤的,阿坤跟这里也是相熟的吧?水泥地又凉又硬,钱小红屁股发疼双腿发酸,刚站起来揉揉屁股伸伸腿,背后立马传来一声喝令,蹲下!皮靴踱到前面,挺精神的一个小伙。请你坐下。皮靴看了钱小红一眼,似乎有些歉意,平和地补充一句。警察哥哥,我不知我怎么到了这里,我该怎么办?钱小红敏感地发现小伙语调有变,迅速地捕捉机会,眼神哀哀地。得让你的朋友带三百块钱来赎你,明天上午全部遣送樟木头。皮靴皮肤有点黑,样子带点职业的刚毅。啊?我联系不上,我有暂住证,我真的很无辜的呀!钱小红说着,眼里泪花就一闪一闪的了。   猪大肠!猪大肠!审讯室那边有人叫喊。皮靴匆匆瞥一眼钱小红,咔嚓咔嚓往审讯室去了。   猪日的,么子事哩?钱小红心里一边骂一边伸着脖子往院门口看,望穿秋水,哪有坤仔和李思江的影子。天快煞黑了,雨像敌人的轰炸机,骤不及防,哗啦啦一阵狂扫,小部分挤不到地方的人淋湿了,瘟鸡一样直抖。钱小红肚子里咕噜咕噜闹革命,她一会左腿支撑躯体,一会右腿支撑躯体,变着姿势跟水泥地较量,与时间抗衡。忽然间看见皮靴坐在楼梯口,好像在登记什么,钱小红犹豫半晌,终于移到皮靴面前。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显然皮靴已经把钱小红放在眼里了。皮靴很年轻,年轻得带点羞涩。钱小红就把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皮靴摇摇头,提起笔沙沙沙写了几行字,然后哗地一扯,递给钱小红。 第二章再作“冯妇”(7) 此人已交赎金,请放行。值班:朱大常。   钱小红的眼圈一红,真想立马叫声朱大哥!   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吗?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在嗓子里灌了水一样骨碌碌地转。   朱大常犹豫一秒,又沙沙沙写下电话号码,说,你自己保重!   钱小红双手接了,狠狠点头,然后穿过铁栏门,消失于昏瞑中。   夜亮了,因为路灯和霓虹灯的光芒。钱小红站在马路上,东张西望,没有一处熟悉的景,忽地懵了。向路人打探了方向,又发现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那两条腿早就想罢工了,这会儿狠命地摆了两摆,她咬了咬牙,才保证身子没瘫软下去。于是顺着路人的手指,沿着马路,借着路灯,欣赏着多彩的霓虹灯,一路向詹士邦发廊开去。何解搞的?何解问都不问,就抓起来哒?何解不抓李思江?难道是詹老板达不到目的,想让我栽跟头?许多疑问苍蝇一样在头顶盘旋,钱小红拖着两条腿,一边跟苍蝇搏斗,一边不时找路人核实方向的正确。大约四五十分钟后,钱小红在詹士邦发廊里狼吞虎咽。   猩猩做的饭菜从来没有这么可口,连带生血丝的白灼鸡,平时看了都作呕的,钱小红却咬得这嘣嘣响,再在那院子里关一天,说不定连人肉都会啃了。李思江紧张地看钱小红一碗米饭下来,半碗汤水暖了肚子,小眼睛显得内疚不安。   小红,我找了坤仔,他去广州了,明天才回来,正准备明天去……   明天?明天早完蛋了!明天一早全送樟木头!钱小红放下碗筷,终于有了发牢骚的精力。   啊?那你怎么出来的?李思江惊讶失声。   我在里面遇到一个警察,是我姐姐的同学,是他帮的忙!钱小红的谎是撒给猩猩听的。   阿姨你做的饭菜真好吃!钱小红掉头对猩猩说。猩猩表情高深莫测,嘴始终处于欲闭未闭,奋力关住满嘴牙齿的努力状态,依旧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钱小红忽然间觉得自己很孤独,眼圈就红了,想想李思江有坤仔,猩猩有詹士邦发廊,如果真的等到明天,眼巴巴希望寄托于别人,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苦。她暗底里庆幸,自己有点随机应变的小聪明。她的眼里没有眼泪掉下来。   晚上发廊打烊,收拾完地面台面,猩猩就找钱小红谈话了。   阿红,你知道我这里是小本生意,从没出过岔子的。猩猩说话时不再关心满嘴豁牙,任它们四处凌乱。钱小红心里一凉,明白猩猩的意思,但不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岔子,算什么岔子,就说,阿姨,我一直搞不懂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猩猩不理钱小红,只顾自己继续往下讲。   我这里干的是正当生意,都看到你被抓起来了,是从詹士邦发廊抓走的,这很影响发廊的名声。操!钱小红在心里骂,正当个屁,一屋子的精子味!钱小红不好跟她硬撞,忍住对猩猩虚伪言词的愤怒,等她把话说完。阿红,詹士邦发廊怕是不能留你了!猩猩瘪瘪嘴总算吐出了关键的一句。   操他妈,不能留?老子还真不想干了!钱小红憋住火站起来,愤怒的脸对着墙壁,沉默的背向着猩猩,她不能跟她闹,工钱还没发,一闹只会自己吃亏,这猪日的打落水狗真她妈的有一套!   阿姨,不是阿红的错,阿红也是受害者啊!李思江傻愣愣地。   阿青不吭声一直玩着梳子,忽然也拖着长腔说,老板娘有老板娘的难处哦!   是啊是啊,猩猩接过阿青的话,阿红你活干得很好,我也很为难。   钱小红转过身来,猩猩一直以为她在哭,没想到钱小红却带着微笑,说,老板娘,多谢你这些天的关照,饭菜做得很可口,一起吃饭像个大家庭一样,真的很温暖。   阿红,你这个月的工钱,18天,250块。猩猩松了口气,再次露出哭一样的笑容。   二百五!好滑稽!也不知这头老猩猩怎么算出来的。不过,这是老子应得的。钱小红一边想,一边利索地接过猩猩手里的钱。 第二章再作“冯妇”(8) 猩猩转过身,阴险地笑了。   真他妈祸不单行!这里头肯定有猫腻,老子成了二百五!钱小红拍着行李包,也不想扑打灰尘。   小红,下午的时候,老板娘说,你大白天出去卖……卖淫,所以就把你抓起来哒!   大白天卖淫?啊?老子去斯达岭厂里这次?操,老子还真想跟斯主管搞,真搞了送樟木头老子也认了!钱小红气咻咻地把包里的衣物抖落在床。   是啊,斯主管跟我们不同。李思江也说不清具体怎么不同。   他比我们大,我们努力点,能跟他一样!你信不信?   李思江惶惑地点头。   小红耶,你刚才说你遇到的警察是你姐姐的同学?   不是,我骗大猩猩的。他叫朱大常。   猪大肠?嘻嘻嘻嘻,笑人!   乱笑!我开始也以为是猪大肠。钱小红嗔李思江一眼,拿出那张纸条子递给李思江。李思江又念了一遍,读法一样的嘛!钱小红盯着另一张纸条发呆地看,说,我会找机会感谢他!   他把电话留给你?人家肯定喜欢你哒!钱小红嘿嘿笑,说,李思江耶,你一肚子坏水!坤仔把你教坏哒!坤仔功夫么子样?   么子功夫?   哈哈打架的功夫啊!   呸呸呸,不跟你讲这个,明天我跟坤仔说,我也不在詹士邦干了,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李思江你还是不要冲动,觉得有干头就干。   小红耶,跟你说个秘密,我按摩的时候,给男的按那个地方,有的悄悄地给五十,有的给一百,老板娘都不晓得的。李思江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头显得很大。   你有前途啊,思江,举手之劳,就搞个一百五十的。   你不晓得哩小红,我总觉得是在逗狗,你没见过公狗发情吧?真的一模一样!只差没吐着舌头哈哧哈哧的了!阿青更厉害,你不知道吧?好像是用嘴舔,钱更多!李思江舔了舔干燥裂皮的唇。   我怎么不知道?斯主管叫我不要在发廊干,他就跟我讲了发廊的这些事情。对了,你要是再遇到他,帮我要他电话。   听说你昨天的事了。坤仔和李思江回来的时候,钱小红刚刚起床。我问了治安队的人,问题有点复杂。你跟詹老板有别的关系?   钱小红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操!什么关系也没有!这些人怎么这么卑鄙无耻哩?他们怎么说?   坤仔很憨厚,绝不像在编故事。那你也不要追究了,是老板娘在搞鬼。   坤仔,那天我们爬凤凰山,詹老板说给我开一间士多店,我没接受,这事你跟谁讲过?我只告诉过李思江,是不是思江?钱小红偏过头。   啊!李思江懊丧地说,我跟阿青讲了!阿青肯定告诉了老板娘!怪不得阿青阴阳怪气的。   没什么思江,塞翁失马,哪知祸福。事情注定是这样,我从来不觉得有多坏,我也不太想在发廊干,这样更利索。   小红,我也辞了工。快过年了,我妈在信里说,一定要回家过年。   赚了点钱,就想回家炫耀啊?思江,我不想回去!   我妈不放心,她说女孩子在这边不是学坏,就是做坏事,我学坏了么?   你有没学坏我怎么知道,你问坤仔呀!他说你好就好!   坤仔憨憨地笑,牙齿参差不齐,脸上的疙瘩好像没有了,平整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看熟了的缘故。   钱小红看看坤仔,看看李思江,心想,真是一对善良的活宝! 第三章好人难当(1) 纸条皱巴巴的,电话号码早翻来覆去背得烂熟了,钱小红就是舍不得扔。打不打电话给朱大常?他愿不愿再帮一次忙?会不会打扰别人了?真他妈没劲!钱小红骂自己,既然他留下了电话,至少我得试试电话是不是真的!这么一想,理由就很充分了。   喂,我找朱大常!   我是,请问你哪位?   我……啊,你真是朱大常啊?   对呀!   我……我是……昨天晚上……   噢!是你,我后来才想起,也不知你有没有带钱坐车!   嗯……钱小红眼圈一红,声音就哽咽了,我……走回去的,走了很久。   真对不起,我疏忽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朋友的出租房里,昨天辞了发廊那份工。   辞了好,不要在发廊做。   嗯……钱小红真的感动了,眼泪叭答叭答直往下掉。   你怎么了?在哭么?   没有……没哭。   你告诉我在哪个位置,我开摩托车过来。钱小红把地址说了。朱大常对这一带很熟悉,说,你在那等我,我二十分钟以内到!   暖流在身上缓缓流淌,听了朱大常几句简单的话,钱小红真想趴他肩上大哭一场。放下电话,痴痴地立着,第一次真实地感觉自己很孤单:最亲的奶奶走了,惟一的姐姐已经反目成仇,姐夫漠不关心,父亲自己在外面搞工程,泡女人,没有多少时间真正管她,听之任之。钱小红渐渐觉得从前的自己真的干了不少荒唐事,她狠狠地伤害了阿姊,丢尽了脸面,还自以为是,她开始自责并且悲哀起来。   朱大常的关心,陌生而亲切,微小却深重,钱小红没想到真遇上了好人。   她迅速整理一个房间,把晾起来的乳罩袜子短裤统统收笼,放到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她匆匆地换上喜欢的衣服,洗把脸,化了点淡妆,对着镜子寻找见朱大常时最恰当的表情。她选择抿嘴浅笑,这样的表情最平和。可是当朱大常进来的时候,钱小红却笑不起来,眼圈一红,忍不住瘪嘴抽泣。   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朱大常着急了。朱大常穿的便装,咖啡色夹克衫套条浅蓝色牛仔裤,皮靴换成了白波鞋,不再像小日本那样踱来踱去,显得青春焕发。   没什么事,真的没什么事。钱小红含着眼泪挤出一个微笑。   想家了是吧?一个人在外面很不容易,我知道。   钱小红摇摇头,再点点头,不知所措地抹泪,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这房子是你朋友租的?   嗯。她跟她男朋友一起住。   那你是第三者了。朱大常逗她。钱小红就笑。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吃饭。朱大常的摩托车是警牌。   钱小红跨上摩托车,立即吸引了许多羡慕的目光。   摩托车经过了朱大常工作的地方,也就是把钱小红困了大半天的衙门——XX派出所,又开了一段,停在西餐厅门口。餐厅是新开张的,摆满了鲜花彩篮,地上铺满了鞭炮纸屑。桌子很小,桌子底下两个人的腿碰到一起,钱小红没挪开,朱大常也没挪开,其实也没法挪,它就是情侣装设计,空间压缩,有意缩小两个的亲密间距。   这里的印尼炒饭我常吃,我觉得味道很不错。你可以试一下海鲜饭。   钱小红翻着餐牌,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怎么也跟米饭联想不到一块。还有饮料,什么“红粉佳人”、“落叶缤纷”,实在很有意思。服务小姐叮叮当当摆上一堆东西,钱小红认识的有刀、叉、勺,还有叫不出名,刀不刀叉不叉的。   朱大……朱大哥,我第一次吃西餐,这些怎么用?钱小红窘迫地说。朱大常就逐件给予示范。   这样能吃饱啊?像打架似的!   能,习惯了差不多,反正把东西往肚子里填,只是使用的工具不一样嘛!   光线不是很明亮,音箱里一个男歌手在唱,怪异的颤音使钱小红起了一身鸡皮。钱小红不知道那是首叫《人鬼情未了》的名曲。 第三章好人难当(2)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朱大常问。他的头发很短,带卷,额头很宽。   我想去厂里干,对了朱大哥,你能帮我找么?钱小红把想法说出来,怕朱大常拒绝,有点紧张。   应该没问题。我有间宿舍在这附近,你要是愿意可以先住几天,当然我没在那儿住。   那最好了,我可不当第三者。钱小红嘻嘻笑了。   钱小红要走,李思江呜呜地哭。李思江耶,哭么子,又不是生离死别,有空我就会来找你耍的。钱小红把抖落的衣物往旅行包里塞,忽然有点伤感。小红,这个给你,你爱穿的。李思江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米黄色中长衣。钱小红不要,李思江硬塞到行李包里。   思江耶,你自己小心点,凡事动动脑壳想一想,晓得啵?   晓得!   还有,坤仔有么子想法?你到他家里去过冇?李思江摇头,说他从来不讲家里的事。   不管怎样,先让坤仔帮你找个厂,好些做事!一边做事一边谈,慢慢来!李思江点点头,感觉心头柱子被抽空了,有点六神无主。   思江耶,我们都只能靠自己哒!晓得啵,你不要怕人,人冇么子好怕的,胆子大一点,心里也要打点小九九,不要是人都掏心掏肺。   嗯……嗯……嗯,李思江一路听着一路点头,忽然有点唐突地说,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会在一起的!钱小红就笑,是啊,以后的事哪个讲得准哩?你看这些天,变化够多的了,我这包里的东西,翻出来装进去,装进去翻出来,天晓得要搞到么子时节!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李思江叹了口气,钱小红也叹了口气,然后提起行李包,就这样与李思江分道扬镳。   朱大常的宿舍在派出所隔壁,四楼,是个带洗手间的单间,床褥齐备,光线明朗,当然不是李思江的铁皮房所能相比的。   隔壁两套住的都是警察,晚上不用害怕。你先住下,我明天就联系工厂,但你得有思想准备,两班或者三班倒,会比较辛苦!朱大常表情严肃。   我不是来享受的,钱小红说,我不怕辛苦,只怕没事干!   朱大常就笑。   他应有二十五岁了吧?钱小红揣测,也没好意思问。   朱大常呆了一会,说,我去值班,你睡一觉,或者看看书。朱大常指指枕头边。   钱小红抓起一本,哗啦哗啦一翻到底,这么厚啊!   你可以看看《人性的弱点》,我觉得对你有帮助。   嗯,这本不厚,还有点信心看完。朱大常走后,钱小红躺在床上翻书,哪里看得下。总在想朱大常为什么这么好人,是不是有企图,有企图怎么没见他动手脚?翻着想着想着翻着,钱小红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饿了吧,辣子鸡丁,肥锅肉,喜欢吃哪个?天黑前朱大常提了两个盒饭过来。   嘿,那就辣子鸡丁吧!挺香的呀!钱小红使劲咽口水。   哈,你要能坚挂吃半个月这玩意,我不信你不吐!   朱大哥,方便面又香又脆,我吃了一块!钱小红指着那箱“康师傅”。   啊?!干吃的?没噎住吧?干嘛不用开水泡来吃?   我不知道哩,拆开就吃,干吃有干吃的味道嘛!钱小红替自己辩解。   朱大常就摇头,笑着说,随你,看你能不能把这一箱吃完。   多少包?   二十四。   那我真吃不完,一天三包,得一个星期哩!   我跟厂里联系了,觉得玩具厂环境好一点,明天或者后天可以去报到,床位可能要过几天,先在这里住着。你带身份证了吧?   我没身份证啊。   你多大?   十七。   没身份证谁敢用你呢?   我又不干坏事。   笨蛋,谁知道是你干什么的?   朱大哥,有身份证就能证明贼不是贼么?   噫?你还挺能狡辩!没有身份证肯定找不到事做,这样,我明天帮你办个临时身份证,你把出生日期告诉我。 第三章好人难当(3) 吃完饭,朱大常带钱小红坐摩托车兜了一圈,穿过工业区,居民区,到了一片浑浊的海边站了一会儿,半人高的野草,被风拨得哗啦哗啦直响。   一个人夜里不要出来乱走。这里治安极为混乱,你要小心些。朱大常对着海说。   嗯,我可不敢。钱小红把那次被骗到荒地里卖淫的事儿给朱大常讲了,且说,那时要认   识你就好了。   真要出事,认识我也没有用,我哪里赶得及。总之,记住我的话,夜里不要出来乱走。   回来时有点夜了。   我十二点值班,你要不介意,我就在这儿看书。朱大常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说。   朱大哥,你这么说我就不好意思了。你看吧,我也翻翻。   噫,朱大哥,这个字怎么读?   朱大常凑过来,把整个句子读了一遍,然后说,枕边有字典,那是无所不知的老师。朱大常疲惫地总打哈欠。朱大哥,你累了,也靠一会吧。钱小红往里挪了挪身体,腾出一片空地。朱大常靠过去,继续翻书。钱小红看书眼睛就打架,不一会又昏昏欲睡,头一歪,就触到朱大常的右肩了。朱大常觉得肩头渐渐发沉,又不好动弹,好半天才把钱小红放平了,抽身欲走,衣袖却被什么勾住了,转身一看,却是钱小红的手指头。钱小红依旧闭着眼,似在做梦。朱大常沉吟片刻,伸手把灯关了,大街上桔黄的光亮迅速填满房间。   朱大常半躺着,身体显得拘谨,右臂挤着钱小红的左肩,左手放在胸口上,似是极力捂住心跳。他闭着眼睛,不敢动弹。钱小红本来喜欢朱大常,又想表达心中的感激,用手指勾住朱大常的衣袖,这个举动的准确动机,到底是出于喜欢还是感激?钱小红自己也搞不懂。静静地躺着,听得见时间哗哗流淌的声音,未见朱大常的任何动静。钱小红支起身子,把头埋在朱大常胸口,听见他的胸口擂鼓。朱大常的身子一点一点往下移,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才算平躺在床。他似乎在拒绝着,对抗着,挣扎着,然而却是节节败退地归顺于床。头与头碰在一起,身体人为地分开,是谁把脸凑近,谁的嘴先搭上对方的脸,没有人知道。整个过程缓慢得像时针,根本看不见它的走动。朱大常的脸热得烫手,呼吸像患了重感冒,全身迅速升温,肉体呈呼之欲出的状态。他纹丝不动,一任钱小红在他身上磨蹭,他惊人的忍耐力让钱小红大为诧异。如果不是他身体的证明,钱小红都快怀疑他是个阳萎患者了。   你全身热得烫手,嘴里冰凉,怎么搞的?隔着多层衣服,钱小红压在朱大常身上。朱大常难堪地笑,说不知道。朱大常被动地配合钱小红的摆弄,始终闭着眼睛,从视觉上抵挡诱惑,只觉得她的胸像一堆温暖的泥,按摩着,又像一轮一轮地涨潮,退潮,把朱大常的热血推上来,推下去,七上八下,把朱大常脸憋得通红发热。钱小红剥他的衣服,刚剥去外套,朱大常就伸出大手制止了。钱小红手伸进他的裤子里时,朱大常颤抖了一下,他那只本想阻挡一切的手悬在半空,在朦胧的灯光中,像个溺水者的呼救信号。朱大常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你不喜欢我是吧?钱小红打翻朱大常悬着的手,有点委屈。一点情绪上的风吹草动,钱小红就胸脯起伏。好像它们最容易受伤。朱大常半晌无话,然后用那只迷茫的手拍拍钱小红的背,说,你是个好女孩儿,可是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任何人。再说,我这样,岂不成了卑鄙小人了?   你不理我,那才是伤害我呢。   钱小红,阿红,你以后会明白的,我是客家男人。   什么是客家男人?   广东梅县一带,而且,我快结婚了。   噢!你是怕伤害她。钱小红像潮水一样退下手和身体。   我原来是中学教师,来这里才穿上警服,她刚过来没多久,是教师。朱大常撑起身体看了看表,快到值班时间,我得走了。他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整衣戴帽,回望一眼钱小红,说你好好休息。 第三章好人难当(4) 关门的声音抹掉了朱大常的身影。   上午有人敲门,钱小红以为是朱大常来了,却是一个与朱大常年纪相仿的男人。穿得灰不溜秋,飘飘荡荡。   噫?大肠不在?男人小眼圆瞪,大嘴微张,一脸无辜的惊奇。   哦,我是朱大常的朋友,临时住几天。钱小红懒懒地倚在门边,她知道这个男人住在隔壁,也是个警察。多认识一个警察多条路,钱小红这么一想,就退到房间,说,来坐吧!   男人进来,职业性地四周环视一圈,笑嘻嘻地说,做?怎么做?   床上坐吧。钱小红指了指床。   男人眼睛滴溜溜转,起点和终点总是落在钱小红的胸上。   你好爽快啊?男人说。   真抱歉,没有凳子!钱小红装作听不懂男人的话。   嘿,不坐不坐,我是朱大常的同事,叫马小明。男人掏出555香烟,用钢质火机“嘭”地一声点燃了。   哦,马大哥,你关照点哟!钱小红媚笑,马小明无话找话,明摆着想亲近她。   有大肠关照还不够么?马小明脸上浮现暧昧,就像一盆脏水倒在街面。过一会他又说,马大哥现在关照关照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随便呀,马大哥买的,我都爱!钱小红把书当道具,胡乱翻出声响。马小明瘦得很不真实,像是谁用棍子挑刺着衣服晃荡着。钱小红忽然幻想马小明做爱的情景,总觉得他的身体会被枯枝似地折断,马小明偏不自知,还爱张些声势。钱小红忍不住偷笑。   你笑起来很像湖南人。马小明的幽默像他两条腿一样干瘦。钱小红想,朱大常肯定跟马小明说过自己的情况,马小明才会故意敲门的。钱小红对警察本来有几分仰视,结果被马小明一搅,就觉得警察也就那么回事。也就打着哈哈说马大哥真厉害,居然能从笑声肯定我是湖南人。   晚上的雨哗啦哗啦很有快感。雨和大地疯狂交媾,当大地浑身湿透,汹涌的积水盘旋着来不及排泄。雨抽身而去,钱小红便听到大地的呻吟,在下水道里汩汩流淌。雨有情,雨也无义,雨得到倾泻的满足,大地的胸怀敞得越宽,被敲打的区域越广,心头的失落越大,要承受的疼痛越深,要面对的空虚越重。钱小红趴在窗口,看着如泪水洗劫后发亮的街面,忽然想起家乡,想起姐夫,那些都像一场蹂躏的雨,远去了,在夜里像风一样,荡回来。雨太猛烈,树叶受伤了,似乎还在抽搐,霓虹灯忽然明眸皓齿的了。车碾过积水处,嚣张的水浪溅向行人,惊叫声像恐慌的鸟。钱小红第一次感觉孤独与渺茫。   雨过去,夜苍白失血。   这都什么鸟东西?钱小红很无聊,用指头量了量身边的书,这么厚,哪是人读的。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眼睛在惨白的天花板上瞎逛。庄老板五短三粗的字。A小姐的脸蛋。短腿与高个。猩猩闭合的嘴。风鼓起詹老板的裤子。李思江跟坤仔在做爱。阿青的青春豆。朱大常发烫的身体。马小明不真实的瘦。   咚咚,咚咚咚!   谁这个时候敲门?真他妈太可爱了!钱小红像条憋坏的鱼,一跃而起。只见马小明手指头勾着塑料袋,瑟瑟地站着,也许他并没发抖,只是因为太瘦,钱小红就觉得他瑟瑟地了。   马小明在笑,小眼大嘴不分家,很卡通。   我猜你肯定呆得无聊了!看,啤酒、花生、凤爪、炒粉!马小明把塑料袋弄得稀里哗啦响,香味暗箭般嗖嗖嗖往鼻孔里窜。   真有你的!我憋得差点跳楼了!你太可爱啦老马!钱小红往马小明背上擂了一拳头,他一身瘦骨不动声色地回击了她,钱小红疼得直甩手。   怪不得我啊,我练散打的,瘦是瘦点,骨头硬得很。马小明用纸巾擦擦易拉罐,嘣一声拉开,递给钱小红。   占了便宜还卖乖啊你!这是什么啤酒?   生力,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   我不懂喝酒,陪你喝点吧。   是啊,机会难得,等你住到厂里,想喝一喝就不容易了。 第三章好人难当(5) 呵,老马说得好伤感。我得闲就来,你请我喝不就行了么?   你吃凤爪,客家人做的凤爪味道最好。   凤爪是什么?钱小红抓起一个,天,这不是鸡脚么?哈哈,什么凤爪,骗人的!   阿红,人要衣裳,鸡爪也要搞点名堂啊,取个好名字,吃起来都不一样。   切!心理作用,吃起来还是鸡脚的味。   这你就不懂了阿红,这叫商业技巧,美好的名字,是美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呢!   钱小红啃咬、咀嚼,牙齿磨得咯嘣咯嘣响。   你吃东西真不斯文,这样嫁不出去的!当然我不讨厌,来,小碰一下,大喝一口。马小明漱口一样鼓胀着嘴咽下,从塑料袋里捡起一根牙签,剔了剔牙。   怕我会把人吃穷么?我喝这啤酒有点苦。钱小红抹把嘴。东西基本消灭掉,肚子也饱了,失血的夜变得精神起来。   这几天班上得怎么样嘛?马小明站着,似乎胖了点,小眼大嘴依然像幅漫画。   钱小红笑笑,说,不想事,一个动作干到底,机器人的活。   累不累呢?马小明很面善。   不累,就是不许说话,成天憋蛋一样。钱小红把鞋子脱了,靠在床头。讲话分散精力,精力一散干的活就少了,哪个老板不想你们替他拼命干。马小明一边屁股搭在床上,侧身面对钱小红。钱小红扑哧发笑。   你笑什么?马小明又无辜了。   我觉得你像在说干别的事情。   别的什么事情?   装傻你!   马小明想了想,小眼大嘴组合成另一幅卡通图,很奇怪地说,你小小年纪,挺坏的啊?   我怎么坏了?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马小明的眼神朦朦胧胧的,不知道是不是三罐啤酒的原因。   钱小红喝一罐,比常时更清醒,她知道马小明有想法,可是马小明不是朱大常,她对马小明没有一点欲望。   你那是什么书?马小明手指了指,书在钱小红身体的另一边,马小明想扑过去取,钱小红赶紧拿了递给他。朱大常的,我不晓得是什么。马小明从后面翻到前面,又从前面翻到后面,斜眼看着钱小红,说,朱大常,朱大常他是不是上了你?   上?上什么?什么黑话?这个地方的新鲜词太多了,钱小红头一回听“上”。   他干了你,对不对?马小明换了一个词。   你不要胡说八道,朱大哥有女朋友,他怎么会乱搞。   有女朋友怎么样?要搞的还是要搞。   我不知道你们,反正朱大哥没有和我搞,朱大哥是君子。   君子才暗地里搞呢!君子只不过搞得天衣无缝一点,朱大常没搞你,那真是称奇了。   哎呀,不要谈这个事情了,烦得很哩!我说没有就没有。   没有那他还帮你找工作?还让你住这里?马小明眼睛更小了。   老马,照你这么说,你提这些啤酒凤爪花生来,也是有想法的了?钱小红气咻咻说完,忽觉得给了老马一个顺水推舟的大好机会,连忙采取挽救措施,急急地说,我相信老马不是这样的人!   老马果然不躲避,眼里好像冒着啤酒泡,说,你说对了,我就是对你有想法,你性感!马小明不能控制地凑过来,波很大,我好喜欢。老马把钱小红压在身底,骨瘦若柴,力气不小,钱小红挣扎着推他,推不动,碍于凤爪的面子,一时奈何不得。   老马喘着粗气说,你别动,求求你,就这样就这样。老马压着钱小红,隔着衣服疯狂蠕动,像一辈子没见过母的,没两分钟,就发出一种属于老马的独特声音。   老马泄了。   男人的鸡巴与男人的意志,到底哪个更脆弱?老马隔着衣服在身上拼命攀登,像三伏天的猪在一汪污水里打滚,同样为了求得身体的爽快,在干渴炎热的环境中,谁会去指责猪。钱小红不觉得有什么损失,老马并不坏,比起那些挤公交车的男人故意用鸡巴顶着女人的屁股或大腿,借助车的摇晃淫乐,老马起码是光明正大的。那公交车上的男人理直气壮,人挤人,难免碰撞私处,女人若瞪他,他们的眼神不是无辜就是若无其事。攀登时老马的眼睛是充血的,所以至少老马是真实的。上帝造人时材料添错了地方,给男人造六根指头就对了,偏偏添在那么阴暗的地方,害得男人时常夜里做自由体操不说,还得进行“形而上”的攀登。像老马这样的登山爱好者,在男人部落里这支队伍应是排成长龙了。 第三章好人难当(6) 老马可笑,老马可怜,钱小红以母性的胸怀宽容与接纳了他的演习。那汪沉默的水,接受猪的滚打时,是多么伟大!猪打完滚猪爽快了,是污水就更脏更浊,是清清的水,也早搅浑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钱小红明白男人与猪不一样,猪有嘴不说话,男人有嘴惹是非。   钱小红所在的玩具厂不算太累,全手工活,除了上厕所,把屁股粘稳凳子就差不多了。   一条流水线上有二三十人,全女的,与钱小红年纪相仿。拉长是广东妹子,少有的高挑白净,圆脸,线条柔和纤细,胸很平,嗓子哑哑的。她不干活,只背着手看人,偶尔拿起一件活儿像模像样地检查,高跟鞋“叩叩叩”来回地敲响。   钱小红她们私下叫她“平胸”。   工友阿军是广西的少数民族,比钱小红矮点,头发很长,走路时辫子拍打着屁股,辫子是阿军身上惟一抢眼的地方。阿军说话刀切萝卜一样爽脆,还乐于助人,钱小红与她比较投缘。拉长都是流水线里诞生的,首先得姿色超群,其次嘛,要懂得奉献!她平胸!你机会比她大!阿军干瘦的脸上浮现诡秘的笑。我想当啊,拉长牛B,听那脚步声都不一样哩!钱小红感慨万分。平胸只坐了两个月流水线,你不知道吧?嘘,她来了!阿军飞快地吐吐舌头,一本正经地干活。阿军眼睛很大,她的惊讶表情总让人觉得那双眼占据了面部的一半,她的睛睛总是先声夺人。钱小红感觉“叩叩叩”的脚步声在身后停止,她闻到一股香水味。钱小红转过头看她,平胸的眼睛失神地望着某个地方。钱小红顺着她的视线搜索,发现老板与总管谈话的身影。   路边一排快餐店,一块钱可以撑个半死。中午的一个小时,只能在这儿消磨的。钱小红吃饱了,喝杯半温不热的水,看看表,离上班打卡还有二十分钟。阿军,我看平胸是喜欢总管吧?今天我看她的眼珠子被总管的身影拉得快崩出眼眶了!钱小红忍不住打探平胸的情报。你眼光真厉害呀!这就看出来了,平胸做拉长是总管提的,当然也没有这么简单!阿军还在顽固地啃那只凤爪,尽管这里做的凤爪比马小明买的味道差多了,阿军仍是啃得有滋有味。那怎么个复杂法?你新来的当然不知道,所谓拉长,就是一拉就长,拉,拉裤子拉链,长就是上升。像平胸升做拉长,原来的拉长升做办公室秘书,都是拉上去的!阿军很鄙视,又似乎暗恨自己长相不争气,坐了一年多流水线,还没拉长。钱小红听得哈哈发笑,说我哪天也拉拉,等拉长了再把你拉拉,拉他个天翻地覆。   钱小红,你什么时候搬到厂里住?   可能还要过几天,主管说床位还没空出来,我暂时住朋友家里。   就那个警察?   是啊。   他喜欢你?   不是。   我看是。   说了不是嘛。   他对你很好。   他有女朋友的。   那算什么?你抢过来呀!   我他妈是什么东西啊,他女朋友是教师。   你见过?   没有。   说不定很丑呢!   丑也是教师。   他上你没有?   上?你也这么说?哈哈,真流氓!   流氓?这是最文明的说法了,你真老土!   操,名堂真多,阿军,你会广东话吧?   当然会,我们那里就讲广东话,先教你骂人——丢!   什么意思?笨蛋,就是操啊!   朱大常把钱小红安排进厂后,一直没回宿舍看钱小红,也不问钱小红住到什么时候。马小明近水楼台,有事无事就串门,飘浮来飘浮去。第一回在钱小红身上打滚后,马小明又要求过一次,因为没喝酒,马小明有点理智,当钱小红笑着拒绝时,也没像上次那样求她,只是他似乎有点受挫,脸上表情就形成一幅特别的漫画。他说,都有第一次了,拒绝我没什么意义嘛。钱小红听他说得很怪异,好像有了第一次,他就获得了终身享用权,就说,第一次也没意义啊,我当你是朋友。你好像是正经人家?马小明真不高兴了。我难道不是正经人家?我哪点不是正经人家?钱小红受辱,也拉下脸来。你干发廊的!还被抓起来了,瞒得过谁呀?马小明,丢!你真他妈没劲,你管老子搞么子的,就是不跟你搞!钱小红一急,把家乡话搬出来了。哼,鸡婆,通街都系!马小明也操起粤语,两个人使用各自的方言,驴唇不对马嘴地对骂起来。对方听不懂,最恶毒也没用,马小明觉得没趣,悻悻地甩门离开。 第三章好人难当(7) 钱小红一个人坐着,胸脯愤愤地起伏,嘴里骂着马小明你尖嘴猴腮,小肚鸡肠,真他妈窝囊饭桶!不解恨,踢了墙壁几脚,后悔马小明在身上打滚那回,没用她正经人家的手狠狠地煽他一耳光,反倒让他拿来当话柄,真是好心没好报。等到心情稍为平静,准备翻翻书催眠睡觉,就听得有人敲门。   朱大常?钱小红一阵欣喜。打开门却被一陌生女子吓一大跳,她眼里那堆阴云冷嗖嗖地   ,脸部表情没有一处友善。   钱小红还没说话,女子就进屋了,她先是在钱小红的胸前行了整整十秒钟的注目礼,然后在房间里走动,四处翻看,一声不吭,像警察搜查作案现场。   你,你是谁?钱小红明白几分,仍很多余地问了一句。   我是谁?朱大常没跟你说吗?就像他没跟我说你是谁?女子皮肤偏黑,神情凛然地使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你,你误会了,我很快就搬到厂里住的。我跟朱大哥,只是朋友。钱小红不知道怎样说她才会明白。   只是朋友?你以为我那么好骗呀?当我白痴呀?要不是马……我还会蒙在鼓里!女子气急败坏,手背抵腰。   马?马小明他怎么说的?他真是人渣!是个臭B!钱小红真想冲过去把马小明叫来,先煽他一巴掌再跟他论理。   别装腔作势了,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看你那样,没一处正经。女子像看牲口一样把钱小红看了一圈,换了个角度继续手背抵腰。女子似乎要用目光把钱小红斗垮。   喂,你说话尊重点,亏你还是老师,这么横蛮无理!钱小红忍无可忍,像刺猥一样开始反抗。   老师怎么啦?老师犯得着跟你这种贱胚子讲理?女子摆出不妥协不投降的架势。   钱小红忽然发现这女子有毛病,你越不承认她跟你干得越起劲,她干得越起劲就是想证明她是良家女子,表现她的无辜与纯洁。钱小红火了,昂昂头,挺挺胸,轻蔑地笑着说,你想怎么样呢?我是和朱大常上了床,你想怎么样呢?我操!钱小红也手背抵腰,说到我操时,厉声尖刻。   女子闻言一愣,面色大变,把屁股往床上一甩,低按着嗓门狠狠地抽泣起来。   行李包里并没增添东西,提起来有点沉重。刚出门,沧桑感像迎面的冷风,突然侵袭,似乎已窥伺很久了。钱小红筛糠似地抖了几下,胸口漫延着冷冷的忧伤。窗帘静静地闭落,窗户还没苏醒,温暖与冰凉隔着一层玻璃。钱小红瘪了瘪嘴,没哭,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自言自语地说,老子会有一个窗子的!   钱小红在厂旁的小店里吃了一碗米粉,把行李包扔在门卫室,刚打完上班卡,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响,还有点疼,只想上厕所,这天钱小红拉了十次,拉得拉长平胸都有意见了,说,按规定每个班上厕所不得超过三次,你怎么搞的,偷懒偷得太明显了!平胸居高临下的口吻,真的很像个什么长似的,居然一点同情也没。   拉长,钱小红拉肚子,你看她脸色好难看!阿军帮钱小红说话。   拉肚子,谁都像她这样拉肚子,活谁干呐?平胸转向阿军,声音又提高了些,哑嗓门总给人温和的错觉,钱小红有点来历不明,平胸不敢太嚣张。   你以为我想拉呀,你以为我好受呀?你怎么这么冷酷?你不也是在拉线上走出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成了资本家的帮凶啦?钱小红拼足力气回敬平胸。她拉得浑身发软,手脚都抬不起来,跑厕所的劲都快没了,骂完就无力地趴在工作台上。平胸没料到钱小红并不温顺,她有些难堪,顿了一会说,我把情况跟主管汇报一下!她屁股一扭就“叩叩叩叩”地进了主管办公室。   阿红,一会去买几片止泄的药吃,啊呀,你发烧哩?阿军探着钱小红的额头,发出一声惊叫。   是吗?钱小红摸了摸自己,我没发过烧。   你可能是水土不服,早上吃什么了?   旁边那家米粉店吃了一碗米粉。    第三章好人难当(8) 你怎么上那里吃?很不卫生!阿军的眼睛快占据整个面孔了。钱小红无力地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这时平胸来了。   拉长,阿红发高烧了,你摸!阿军抢先焦急地说。   知道了,阿军你陪她上医院,快去快回,钱小红下午算你病假,去吧!平胸在钱小红的工卡上划了几笔。   拉长,我的床位能安排下来吗?我没地方住,行李都放门卫室了。   好像是有空床了,先去看病,回头再安排。   钱小红不想上医院,在附近弄了几片药吃了,阿军领她回自己的宿舍休息。止了泻,烧还没退,钱小红就蒙头大睡。只觉得全身发烫,被子都快燃烧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像灌了水,里面咣当咣当直响。好不容易睡过去,模糊中有人推她。阿红阿红,有人看你来了。钱小红睡的上铺,睁开眼就看见阿军笑嘻嘻的脑袋。   阿红耶,是我哩!忽然一个脑袋凑近来,钱小红只觉得眼前一黑。   我呀,李思江哩!刚下班来看看你。钱小红总算看清那张笑眯眯的苹果脸,心里一阵亲切。   思江耶,你何解来哒喽?   坤仔车我来的,来看你上班地方呀!嗯,冇发烧哒!李思江摸了摸钱小红的额头。   坤仔呢?怎么不进来。   他在外面等我,我差点找不到你,搭帮碰哒她!李思江指指阿军,很认真地朝阿军笑。阿军叫她坐床边。   阿军很好的,李思江耶,老子今天差点屙死哒!说话间钱小红起了床。   你么子样喽?到厂里做事么?   做事哒哩,一天到晚站得腿发软,屁股都没地方放。   哈哈哈,李思江耶,老子一天到晚屁股都坐粑哒,猪日的,真不公平。   钱小红,你没事了吧?平胸带着香水味卷了进来。   哦,好多了拉长,我的宿舍安排了么?   安排好了,隔壁上铺,你明天正常上班!平胸交待完就走了。平胸从不和工友多说话,保持一个拉长的威严。   啐!狗屁!钱小红唾了一口。李思江和阿军开怀大笑。   李思江走后,阿军陪钱小红买被子枕头脸盆水桶。阿军会砍价,把卖主砍得很不痛快,可也有些微利,不得不卖。不过花了几十块钱,要用的都齐全了,两个人手里搂着抱着提着,跌跌撞撞往回走。   宿舍楼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钱小红看着眼熟,猛听背后有人喊阿红,钱小红回头,见朱大常一身便装,怪怪地笑。钱小红愣了一下,鼻子有点发酸,她控制着不让自己哭,想笑但没笑出来。   把东西放了我请你们吃饭去!朱大常说。   阿军连连摇头,唔,你俩去,我有个老乡要来,我得等他!阿军朝钱小红使个鬼脸。   我带你去吃猪扒。朱大常喜欢说“我带你”,听起来很亲切,钱小红就像吞了温水,心里暖暖的。   很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她就爱胡乱吃醋。朱大常有点难堪。   你别这么说,我给你添麻烦了,我本不想那样说的。钱小红没想过把那女子气了,朱大常会跟着遭罪。   唉,我也说和你没别的关系,她死活不信,说那女的都承认了,还抵赖?就这样逼着我承认跟你上了床才罢休!女人,太不可思议了!朱大常摇摇头。   你指我不可思议吗?我俩的口供一致,那你俩不是完蛋了?老天,都在干什么蠢事呀!我是不是闯祸了?钱小红直起腰,瞪大眼睛,眼角上挑。   其实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她捕风捉影好几回了,我也快受不了她!也没什么完蛋的,即便是我承认了,她还是将信将疑。不说这个,试试猪扒的味道吧!   我还是过意不去。   傻。你好好上班,有什么事情就呼我。   钱小红发现晾在外面的米黄色风衣不见了。虽然阿军也提醒过她,但衣服还是要洗,洗了还是要晾,晾了就有可能被偷,谁能奈何!钱小红连牢骚都懒得发,知道这破地方,稍值钱点的,都会长翅膀,不留神就飞到别人的怀里。活干得更是没劲,那简直是个囚牢。钱小红弯弯指头一算,干了二十天,二十天如一日,除了那回拉肚子休息半天外,每天是机器人一样地转,早八点上班打卡,晚八点下班打卡,出不得半点错。回到宿舍,8个人一间房,只觉得人来人往,气味混杂,厕所的味儿总是那么浓,更难受的是屙泡尿都得排队。自来水肯定是冷的,草草抹脸无所谓,洗澡洗脚就只有忍耐了。厂规夏天不许私用风扇,冬天不许烧“热得快”,好在南方的冬天不算残酷,勉强对付着,也不会长冻疮患感冒。每天回来把自己整理了,再折腾一会,就到了十点半熄灯的时间,钻进被窝睡了,一觉到天亮,爬起来又排队上厕所,洗脸刷牙,穿衣梳头,整装进笼子打卡干活重复昨天的事。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人心开始骚动,街市上花花绿绿的穿的吃的东西忽然多了起来。夜晚和阿军一起逛街,阿军买这买那,准备回家过年。阿军,多久没回去了?看阿军恨不得把市场搬回去的架势,钱小红不知她哪来那么强的购买欲。两年啦!爸妈盼着我回去,我还想给弟弟妹妹买衣服。你老大呀?是啊,他们还在读书。阿军,发了工资也没看你给自己买衣服。我天天上班,就穿工衣啦!阿军你真的伟大哩,我要是有你做姐姐幸福死了。不过你也别太亏待自己啊!钱小红想起吃快餐时,阿军总是捡便宜的菜买,像豆腐萝卜之类的,阿军   还说自己喜欢吃。钱小红哪里相信,一点油水也没有,不想大块大块地吃肉才怪。看看阿军枯黄脸上那双提到家里人闪烁神采的大眼睛,钱小红心里犯酸。   人很多,都好像捡了钱似的,撕厕纸一样,一张接一张地递出去,当然花的都是零钞。打工的,这样花花顶痛快。阿军就是尝到了痛快花零钞的甜头,直把东西弄得两个人都抱不下了,才很惋惜地说,那个真好看,明天再来买。   陪着阿军兴冲冲地满载而归,半道上钱小红被墙壁上张贴的红纸吸引了。脑袋凑上前去一看,是则招聘广告:千山宾馆招聘前台服务员2名云云。浆糊还是湿的,显然张贴不久。钱小红二话不说把地址撕了下来。   你撕这个干嘛?阿军很诧异。   阿军你告诉我千山宾馆在哪里?   哦,好像在千山村,离这儿三四里路。   我明天去应聘!你告诉平胸,就说我肚子痛去了医院,免得给我记旷工,扣我的血汗钱。钱小红说得这么干脆,好像这事准备了好多天,让阿军有点瞠目结舌。    第三章局面混乱(1)   钱小红在穿着上是有点天才的,这件配衬一下,那条比试比试,收拾一番后面貌一新。深蓝色外套配石磨蓝牛仔裤,个儿不高鞋跟撑,头发齐耳长,边分开来,齐齐整整地驯服地贴着,胸突出,整个人显得生动异常。钱小红挤上中巴,摇晃十分钟就到了千山村。一下车就看到“千山宾馆”四个黯淡的金字。宾馆前趴了一些车,门口不太热闹。大门是玻璃的,钱小红差点撞上去,慌乱中才伸手一推,就有点窘态。钱小红觉得本来挺满意的一身妆扮,变得俗不可耐。服务台墙壁上挂着好几块闪光的钟,其实是玻璃钟面闪光,钟的金色圈蒙了   灰一样锈钝,每个钟上时间指数不一样,细看每个钟下写有“北京”、“纽约”、“加拿大”、“日本”、“英国”等字样,穿着深蓝色服装的漂亮小姐正在服务台后笑容可掬。   小姐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说话的长发女孩长着一对杏眼,皮肤鸡蛋白一样嫩滑,能看到皮肤里纤细的血管。哦,我有事找你们经理,请问他在哪层楼办公?钱小红想这女孩长得好看,制服好看,笑得也好看,就是牙齿不白。找我们经理有什么事情?旁边那个年纪稍微大点的问。是这样,我是来应聘前台服务员的。哦?年纪大的问杏眼女孩,有这回事吗?好像是,我打个电话问一下经理!杏眼食指啪啪啪啪按电话键,喂,潘经理呀,有个女孩应聘前台服务员……嗯,嗯,好的!杏眼放下电话,笑着对钱小红说,经理办公室在509房,你上去吧!电梯在楼梯左边。谢谢你们。钱小红快乐地一笑,就已经喜欢这个地方了。   地毯很旧,红的快磨成黑的了。一路走,听不到脚步声,人就像幽灵一样飘浮。敲响经理办公室门, “请进!” 钱小红隐约听得里面回应,拧转铜质门锁推开门,经理办公室的豪华把钱小红唬一大跳。   潘经理,你好,我是来应聘的!钱小红说完才找潘经理的人影。   请坐一会,马上完。潘经理在大案台后头也不抬。   钱小红在沙发上坐下,目光巡视经理的办公室,心里啧啧地叹好气派啊好气派!天花板上的吊灯由无数个小灯泡组成,层层叠叠,把房间照得很亮。壁柜里的奖牌闪闪发光,有两个瓶罐比家里泡咸菜的坛子还大!还摆了些书,墙壁上还垂挂着字画,经理巨大的办公桌有床铺那么宽大。   经理三十出头的样子,白衬衫配深蓝领带,很是体面。经理抬头朝钱小红打手势,示意坐到办公桌前谈话,他匆匆瞟一眼钱小红,忽又抬头扎实地看了一眼,像离开的人遗漏了东西回头重取。   潘经理很忙,打扰了!钱小红在经理对面坐下,笑得很舒展。潘经理像个文化人,不是庄老板詹老板及村长之流可以相比的,这种氛围里有什么东西流淌着,钱小红不自觉地过滤掉了散漫嬉皮不以为然的说话方式。   你现在在哪儿做?潘经理温和地笑,腮部有点鼓胀,似乎是含了一颗糖。   在新星玩具厂做,我是湖南人,十八岁。钱小红说的是临时身份证上的年龄,说话间她始终微笑着。潘经理似乎很满意,递给钱小红一张表,说,你先填一下这个。聘用登记表划分得很细,填到学历栏,钱小红略一沉吟写上“高中”,其他一律照实填写,写完双手递给潘经理。经理微笑着看了一遍,说,你很聪明!被潘经理一夸,钱小红觉得很突然,一愣一高兴,说,潘经理多指点呀,我一定好好地学!   你哪天能来上班?   明天就行!   潘经理往服务台挂电话,说,黄杏啊?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不一会儿杏眼女孩进来了。   经理,咪耶事呀?杏眼在经理面前没有拘束。   阿杏,你的新伙伴钱小红,你们上班时带一下她,宿舍就安排你和张为美那间吧。   没问题啦经理,阿杏讲的广东话。钱小红没想到这么顺利,明天就可以穿上阿杏的那好看套装,她控制着没让自己蹦起来,眼睛头一回那么明亮,她清清脆脆地说,多谢潘经理啊! 离开千山宾馆,钱小红直奔玩具厂,首先把这好消息告诉阿军,要不是阿军,她就看不到那招聘广告,看不到广告,就去不了千山宾馆,就得继续忍受平胸的显摆,在囚牢里机器人一样地干活。“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钱小红一路美滋滋地,哼起了久违的小曲。刚在阿军身边坐下,阿军就低声地说,阿红呀,平胸发火了哩,好像告到上头了!阿军说完又急急地问,聘上没有,聘上没有嘛?钱小红打了个响指,快乐地使个眼色,美不可言。阿军,我要是干得好,会留意有没有适合你干的活,你也别在   这破地方呆了!阿军听了有点惆怅,说,你怎么想走就能走呢?   阿军你傻哩,不试怎么知道呢?我担保你肯定没出去找过。   阿军果然摇了摇头。   这时平胸出来了,她踱到钱小红背后,冷冷地说,你去一下主管办公室。   啊?多大点事?我不是托阿军请假了吗?你告诉主管做什么? 显什么摆?你成天一脸阶级斗争,像是谁借了你种谷还稻壳,你比谁高级了?钱小红对平胸的行为大为恼火,这样求功取宠实在过分。平胸原以为钱小红得低声下气解释哀求,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刻毒。工友们都停下活看着平胸。   看什么看,干你们的活,信不信我扣你分!平胸气得发噎,直咽口水,狠狠地吼了一句。工友们乖乖地收回目光。钱小红轻蔑地扫一眼平胸,准确地说,扫一眼她的平胸,甩下她去了主管办公室。   我们厂的规章制度你知道吧?主管比办公桌高不了多少。   知道,读过好几遍。   那你说说今天违反了哪一条?   我不知道,我肚子疼去医院了,托人跟平胸请了假。   什么?   哦,是我托人跟拉长请了假。   医院证明呢?   没有开,忘了!   朱大常是你什么人?   他?这跟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   你先说!   我的表哥。   嗯,按制度办事,记旷工一次,扣除五十元。   什么,扣五十元?你也别说我旷不旷工的了,我现在辞工!   哦?那你自己决定。   我决定了!辞!   好,你把拉长叫进来。   我不去,你自己去叫!钱小红一屁股坐下来,胸脯把办公桌撞了一下。主管愣了,转身站在门口挥了挥手。一会儿平胸就进来了。   她辞工,你领她去财务室结算一下。主管对平胸说。   第一个月的工资全作押金,得工作半年以后才能退回,她没有帐可算!平胸对主管说。   那我这二十几天白干了?太黑了啊!喝人血啊你们!钱小红霍地站起来。   这是我们厂的制度,写明了的,你不是没看过。主管说。   人人都像你这样,干二十天不干了,怎么生产?平胸讲的似乎有道理。   吃人不吐骨头,你俩既吃人也被人吃!我操!钱小红骂。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如节省点唾沫星子。钱小红气愤地冲出来,跟阿军道个别,昂首挺胸地走了。   钱小红在士多店里给朱大常打电话,说了离开玩具厂的事。朱大常并不吃惊,说你觉得哪里合适,就上哪,我知道你呆不了多久的,工厂的人身自由限制得太死。   你们挺好的吧?钱小红小心地问。   没事了。要带的东西多吗?我过来送你吧!   嗯,也好,我在宿舍等你。   朱大常来得很快,他从摩托车尾箱里拿出一块比砖头还厚重的东西,说,送你这个,你应明白我的意思。什么东西?《辞海》?天,这么重,砸死人哩!钱小红双手抱过来,哪里见过这么大的书,吓了一跳,看看书背定价:人民币98元,连连咂舌,妈呀,这么贵啊!朱大常说,你要愿意读,这书就不贵了。如果你想工作生活好起来,在S城干出样子来,你就得学习,不仅仅是《辞海》。 第三章局面混乱(2) 嗯。钱小红脑袋发晕。   我妹妹跟你一样大,在中山大学念中文。我的意思是,读书,可能会改变你的命运。   哦!钱小红嘴里应着,翻开《辞海》,密密麻麻的字句像蚊子一样乱飞,天啦,我要读多少年啊!   朱大常笑,多少年也背不完的!这是工具书,无所不知的好老师,你会知道它的用途多广的。   嗯,我知道了,走吧。钱小红小心地把书装进袋子里。   钱小红,你自己一个人,注意点了,在酒店做,也容易学坏的。朱大常戴上头盔,脑袋变得很大,机器人似的。   朱大哥,我知道了,我永远都会记得你。钱小红眼圈红了。   你很聪明,年纪还小,我总感觉你会有所作为。   会有什么作为呢?坐在摩托车车后,钱小红回想朱大常的这句话。会当老板吗?会赚很多钱?成为S城名人?钱小红想不明白,就像坠入一片迷雾中,眼睛拼命想看清远处的风景。她只知道,眼下能穿上千山宾馆那套漂亮的制服,才是最真实的。   从千山宾馆到李思江的住处,钱小红大约走了十五分钟,游山玩水般地就到了。   李思江耶!刚到门口钱小红就开始喊。   哎!哪个?门开了,李思江应声而出,噫,小红,你何解来哒啦?苹果脸有点皱皱的,小眼睛也不精神。   我何解来不得?哈哈!钱小红大笑进门,李思江的内衣短裤到处飘扬,正想损李思江几句,猛然发现坤仔和衣在床,忙敛了些笑,说,坤仔好啊!坤仔嘿嘿勉强一笑,坐呀,食花生!坤仔指指椅子上的塑料袋。   好啊!李思江,你不是喜欢吃酸梅吗?钱小红打趣李思江。李思江一怔,坤仔也莫名其妙垮了脸。钱小红发现坤仔鼻子有点扁,李思江的脸色也不太好,总之两个人情绪不对劲。   思江,我冇打搅你们吧?我只是来告诉你,我冇在原来厂里做哒。   何解喽?到哪里去哒?   千山宾馆,离你很近。   那很好,我有时间就到你那里去耍。李思江声音奄奄的,像只垂死的母鸡。   你冇事吧思江?何解蛮不快乐的样子喽?   李思江嘴瘪了瘪,不想哭,眼泪却吧哒吧哒往下掉。   坤仔,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了?钱小红转问坤仔,她知道这事肯定与坤仔有关。   坤仔嗫嚅半天,好像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然后叹口气,说,她有BB了!   你说什么?   李思江,她怀孕了!   小红,我怎么办啊,呜呜呜……李思江终于哭出声来。   啊呀,怎么办?结婚生下来呀!钱小红大声说。   可是,他,他,他有老婆孩子呀!呜呜呜。   你别哭啊思江,坤仔你真的有老婆?钱小红故作怀疑。   坤仔点点头。   那你还把她搞成这样?你有点良心没有啊?   我,我也不是有意的,是她坚持不要我戴,说是安全期,结果就这样了。坤仔也很委屈。   钱小红傻了,关于安全期,自己还是李思江的导师,搞半天,这账似乎该算到自己头上了。思江耶,你是何解算的?我跟你讲过,安全期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呀!   李思江重述了前七后八的安全期理论,呜呜地说,不是百分之百安全,我现在怀上了,就是百分之百的不安全了嘛!李思江说话变得哲学起来,钱小红哭笑不得。   思江,书上是这么写的,说是科学,我也说不清楚,事情都这样了,坤仔你说怎么办?   坤仔的扁鼻子动了动,眼珠子呆滞地转了几下,说,没办法,只有做掉了!   三个人睡三张床。靠窗一张写字台,三人共用。三张床围着窗户,组成四边形,构成一个正方形空间,每张床上都挂着蚊帐,蚊帐外挡着一层布帘子。黄杏床前挂着米老鼠、小白兔之类的公仔,她总喜欢收集这些小东西。帮钱小红整理床铺时,黄杏说,你明天买块帘子,这么围一下。黄杏挺高,身材纤细,她用手比划时,似乎整个身体都在扭动,白净脸蛋上隐约的血管让人担心皮肤会一触就破。钱小红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说了,阿杏,你皮肤怎么这样好看?你不是广东的吧?阿杏微微一笑,怎么呀,就许你们湖南的好看么?钱小红看阿杏好交流,就轻松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好看的广东女孩,总是不像广东的了!或许是听惯了赞美,阿杏显得很平和。 你多大了哩阿杏?十九。哦我十八。吴樱呢?她不住这里么?吴樱二十五,仔都三岁了,她老公在做厂里做主管,一家人在外面租房子住。她是潮州的,叫张为美,明天你跟她上早班。阿杏指了指另一张空床,钱小红看到蚊帐上粘着歌星张国荣的塑料画,蚊帐的三分之一都被张国荣覆盖了。哦,我几点上班?八点钟呀!食堂在一楼,七点十分起来吃完早点就差不多了。对了,你试一下衣服,我给你领的小码!钱小红把制服拿出来穿上,深蓝色套裙、马夹、白衬衫,领口还有一个飘带打成的白蝴蝶结,再配上高跟鞋。嗨,挺好看的,你自   己照一照!钱小红往镜前一站,噫,鞋子不对劲,我得重买一双!   呵呵,钱小红,我给你讲件睡衣的故事!从前有个人买了一件漂亮的睡衣,回家穿上,发现鞋子与睡衣不谐调,就另买了一双鞋子,过两天又发现家里地毯太旧,就把地毯换了,地毯换了后,发现房子更旧,于是就下决心买套新房子。你看一件睡衣折腾出多少事来!钱小红听得哈哈直乐,说,他没把老婆也更换了吗?我只换鞋,这鞋太旧了,对不起这身衣服。钱小红在镜子前转来转去,这种照法还是第一次。   阿杏,你说我好看吗?   阿杏笑眯眯地看,说钱小红你是想听我赞美你吧?你好不好看,你心里有数。   我太矮了点儿,像你那样就好啦!   Napoleon比你高不了多少呀,仗打得那么漂亮。   哪个破人?钱小红发懵。   拿破仑呀,以后再跟你讲,我要听节目。阿杏打开收音机。有一个女孩的声音操一种床上娇媚状态,故作可爱,要求点一首“一起走过的日子”送给原来的男朋友,主持人说对不起,手头没准备刘德华的歌,只有张学友的“分手总要在雨天”。阿杏就笑,说这女孩运气还算好,两首歌表达的意思挺相近,没给她播“我爱北京天安门”就万幸了!   这玩法新鲜得很哩,歌是怎么点的?钱小红边脱制服边问。给广播电台打电话呀,有条点歌热线,我们打了一个月才打通一次,挺好玩的。钱小红听阿杏说话,像个读了书的人。   张为美美得让人极为失落,她颧骨有点突出,笑起来堆得更高;眼睛不大,像老鼠一样机灵。死去的青春豆尸体风干在脸上,一看就有替她揭掉那层死皮的冲动,新的又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让人慌乱不知所措。张为美不矮,本来身材可以拿回几分,可惜胯骨大,肉多,走起路来臀部往上一杵一杵,背影像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然而张为美偏偏梳着清汤挂面纯情少女式的的直发,整个人的形象是“内部矛盾”冲突异常激烈,但这不妨碍张为美自我感觉良好。钱小红早上跟她打招呼,她似笑非笑的样子,也不怎么说话,在服务台小壁上摆个小镜子,有空就照,一会抹唇膏,一会揉眼睛,保持她端庄的仪表。大堂左侧是千山宾馆西餐厅,二楼是中餐厅,三楼到九楼是客房,张为美似乎在这里干了些年月,与进出的人都熟悉得很,钱小红也只得跟着陪笑,一天下来,脸都快笑僵了。   仲有冇房租?来个黑胖男的。   不好意思,请你说普通话。男人讲粤语,钱小红听不懂。   丢!你系边斗盖?我甘样讲着几十年啦,你叫我改?男人嗓子很粗,瞪着双浑浊的眼睛。这阵势把钱小红搞懵了。这时张为美停止照镜,颧骨堆得很高,说,先生莫恼,她新来的!要几间?   要一间啦,仲话要几间,没钱啦,困街啦!   先生你真系讲笑,大把钱啦!请你登记一下。   登咪耶记呀,甘麻烦!俾身份证你,你同我写!   张为美接过身份证连同登记表一齐推给钱小红。   请问先生住几晚?钱小红问。   还住几晚?一阵间啦!我不同你讲!他头转向张为美,说,一个钟。张为美说一个钟按半天算,请先交二百块钱押金。男人掏出鼓鼓的钱包,扔下两张,拣起房票转身就走。钱小红看到男人趿着皮鞋,钱包把屁股撑得圆圆翘翘的,有个年轻女子像狗一样嗅着男人屁股的气息,悄悄地尾随这圆圆翘翘的屁股进了电梯。 第三章局面混乱(3) 阿美,他们怎么把皮鞋当拖鞋穿?我看到好几个了!钱小红实在忍不住,也不管张为美有没时间搭理。   有钱呗!张为美简简单单地说,眼睛没离开镜子,正在耐心地收拾脸上一颗顽固的青春豆。张为美很可能处在排卵期,她脸上的豆豆有此起彼伏的势头。   皮鞋当拖鞋穿,和有钱没钱有必然的联系吗?有钱人就是这样找罪受的么?我看抵着脚后跟多难受啊!钱小红嘿嘿地笑。   人家喜欢,你管他干什么!张为美摆不平手下那颗青春豆,手下使了点力,语气里就带了点狠劲。钱小红听她话里有点少见多怪的意思,好像这世界上除了她的青春豆,没有更值得关注的事情。   张为美的直发遮住了半边脸,钱小红从小镜子里看到张为美两个食指崩儿挤出一粒泛黄的东西,直接弹粘到镜面上,接着皮面冒出一滴殷红的血,张为美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用一张纸巾堵住了冒血的小洞,然后转过脸,高堆着颧骨瞟向钱小红,似乎挤出这个青春豆钱小红有莫大的功劳,这一个热情的微笑倒把钱小红搞愣了。钱小红只有挺了挺胸,算是对张为美罕见微笑的回应。   你脸上挺干净,我内分泌失调。张为美替自己长青春豆的过错找了一个很客观的理由。钱小红觉得张为美在表达一种潜在的意思,那就是如果她内分泌不失调,就不会长青春豆,不长青春豆,她脸上就光滑了,脸皮一光滑,张为美自然就美不可言。   你不要用手指去抠,结了婚就好了,真的!钱小红认真得像个妇科医生。   张为美立即压抑着嗓门,从喉咙里发出一线金属声响的哑笑,就像外面有线拉扯着,把那丝笑从嗓子拉扯出来后,雪球般滚动增大,最后,张为美张大嘴爆发三个圆满完整的哈哈哈,把五官挤成一团,活脱脱是拍着大腿的二婶。她说阿红,你的意思是跟男人干一干就把青春豆干掉了是吧?错啦,只能干掉青春,干不掉青春豆噢!我跟男朋友干了几年,这脸上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是吗?那情况有点复杂了!钱小红没有长青春豆的经验,也有点拿不准,继续说,据我所知,还有一种办法,把探亲一号避孕药用水泡成浆沫后涂在患处,一周内肯定能干掉所有的青春豆。张为美受了惊吓般直起了身子,看得出为了干掉青春豆,她的触须是灵敏与细腻的,小小的青春豆肯定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她迅速地拿起了笔,连声说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记一下。   探亲一号!钱小红重复了一遍。   探亲一号,听起来像科技卫星。张为美沙沙沙写着,鼠样的小眼溜溜地转。   后来张为美主动粗线条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对钱小红友好起来。然后又过了一泡大便的功功夫,趿着皮鞋的男人就下来退房了。这是个身体憋了火的男人,显然是得到了熨贴与疏导,退房时居然还用疙疙瘩瘩的普通话与钱小红磕磕碰碰地调侃起来,而那个年轻女子像上了趟洗手间般,若无其事地经过大堂,出了大门,往右一拐就消失了。当男人转身,钱小红就盯着男人的屁股,男人的屁股刹那间瘪了很多。   钱小红觉得这个活儿闲得可以,无非是搞搞登记练练笔,审审身份证充充公安,高兴时和来客调调情悦悦神经,打量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传一些关于房客的趣闻逸事,风流隐私,自己也快活一把。当然要保证心情坏到想砸碎点什么时依然保持一脸惑人的微笑,这个月的工资基本就妥了。说白了,这等活儿就是卖笑,穿着职业装卖,且卖得有点体面。   看在过年的份上,酒店的有关工作纪律也宽松了许多,人一散漫下来,多少就有点闲得无聊了。但张为美是没有时间无聊的,她折腾脸上的青春豆,把眉毛周围的杂草拔得光光溜溜,使她的两道短眉像水中礁石一样突兀。她还会把开叉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挑出来,一根一根地剪,除了因误剪了一根好头发而失声惊叫外,她的情绪绝不会有什么波动。跟张为美这样的自恋狂当班,自然很无聊。钱小红最喜欢和阿杏或者吴樱当班。阿杏赏心悦目,吴樱成熟幽默,最主要是脾性相投,交流起来,像在阳光下的草坪里奔跑。 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李思江的事情,钱小红还是挺操心的。她替张为美顶了半个班,凑足了一天的时间,准备陪李思江去医院打掉那“快活的孽种”(李思江语)。李思江的神情和走路的姿态,像一个足足怀孕十个月而即将分娩的女人。她的脸不再是那个新鲜饱满水汁欲裂的苹果,仿佛阴干了一样,不但缩了一圈,而且还有点皮皱皱的。单纯是“快活的孽种”在生理上的作祟,也不至于把李思江折腾成这样。钱小红知道李思江的心理压力太重了。一截温暖的肉和一把铁钳子捅进身体的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李思江对于那把钳子的   恐惧钱小红完全能够理解。钱小红只有不断地说,思江耶,冇事,冇事,几分钟就好这哒。李思江的双脚戴着千斤镣铐似的,像一个即将英勇就义的革命烈士,沉缓地行走着,如果说她在回味悲壮的革命事业,不如说她在忏悔,为什么不坚持让坤仔戴上那个躲避灾难的套子。此刻她的眼睛是一潭深水,像失去阿毛的祥林嫂,因为一种绝望而显得苍白与空洞,她草草梳理的头发,绑得很不仔细,风一吹就乱,飘舞的乱发就是水边的凄迷芳草。   几分钟吗?几分钟,一个生命可以诞生,几分钟,一个生命可以结束,那样血淋淋的几分钟,何解落到我的头上了啊?李思江喃喃地说。   钱小红愣了。钱小红再次发现李思江是个天生的哲学家,是个大智若愚深藏不露的高人。那个毫无主见的乡里人李思江正在慢慢地隐退,难道是爱情捶打与造就了崭新的李思江?   不,我不去医院,这是一个生命,是我的崽。李思江抚摸着小腹,停住了脚步,车来车往的喧嚣中,她的声音不大,钱小红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想生下来?钱小红狠狠地质问。   我……我想……李思江点点头,瞬间亮起来的小眼睛又迅速黯淡下去。   操!李思江,现在不是你表现你伟大母爱的时候,生个野种,你就完蛋了你!你看看,你看看,钱小红指着桥底下抱着孩子的肮脏乞丐,那个母亲伟大吗?她抱着孩子乞讨,她制造了一个生命和她一起受罪!你要真爱这个孩子,就立刻打掉!李思江浑身哆嗦了一下,像一个放阴的女巫重新回到阳间。她的小眼睛轮了一下,添了一点亮色,上齿咬着下唇,仿佛在咬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当李思江的答案还在上齿与下唇的咬合中,她们已经来到了人民医院的大门口了。巨大猩红的十字划在医院洁白的墙上,如鲜血泼洒在床单,触目惊心。   何解医院才是爱情的归宿,那个血红的十字,何解不弄成粉红色的。李思江又神经质地捅了一句。如果李思江没读过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样的句子,那李思江简直就是个语言的天才。肚子里添了一块肉,就把李思江搞得深沉起来,这的确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情。   是啊,思江耶,弄成粉红色的就柔和多了。钱小红说着,几乎是拽着李思江进了医院大门,医院里弥漫一股刺鼻的气味,这种气味足以把健康的人熏出毛病来。   李思江无头苍蝇一样,小睛睛里居然噙着默默的泪,宛如一头被驱赶向屠场的牲口,隐隐地知道了灾难却无从抗拒。钱小红挂完了号又领着李思江到了二楼妇产科,妇产科门前排队的长龙把钱小红和李思江都震住了。李思江惶惑地看一眼钱小红,似乎是孤身抗战中找到了革命队伍,心里有了点暖色,胆子也大了一点。她扯着钱小红的袖子悄悄地问,你说,你说,这都是来做那个的么?钱小红迅速地扫描一下,都是年轻的女孩子,有的穿着胸前绣有厂名的工装;有的独自默默等候;有的有工友相陪,悄声地交谈什么,偶尔漠然地看一眼钱小红和李思江,脸上切换幻灯片一样闪过幸灾乐祸的表情。钱小红点了点头,说,估计是的,所以你不用害怕。钱小红帮李思江把病历本儿交了,找个地方坐下,忽然就笑了,说,思江耶,你晓得医院的下水道里每天要冲走多少小崽子啵?李思江木木地回了一个笑容,说,做男人真舒服,猪日的,什么也不用承担!李思江在恨坤仔,恨坤仔下了种不管事,坤仔理当来陪李思江。 第三章局面混乱(4) 啊,你也骂粗话了。对了思江,坤仔给了你多少钱上医院?李思江的话提醒了钱小红。   五百块钱,他说先去做掉,回来再好好补一补身体。   操,坤仔真抠门啊,我真应该让这小子来看看,你是怎么受苦的!思江,你应该厚起脸皮找他要五千啊!猪日的,便宜他了!   阿红,我怎么说得出口,他又不是故意害我。   思江耶,你傻呀你,理所当然的啊,他搞大你的肚子,搞垮你的身体,他又没打算娶你。   他他,他也是身不由己啊,他对我有感情。   操!他添一点爱情的佐料来搞你,就搞得合情合理了啊?感情,真是样好哄人的东西!真有感情,他就该拿五千。钱小红呼哧呼哧直生气。   李思江尴尬地看看四周,说,阿红你小声点。   思江,这样吧,今天先检查,晚上回去找坤仔要钱,我来替你讲!五百块钱吃个鸟呀!别落下个病根,以后就麻烦了。钱小红刚说完,科室里就点李思江的名字,李思江挤在钱小红身后,颤颤巍巍地进了妇产科。   上次月经什么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医生头也不抬地说。她有一脸繁华的雀斑,仿佛地坪里的一群麻雀,举手一轰就会扑腾乱飞。   李思江愣愣地想不起来。   谁是李思江?一脸雀斑面朝前方,分别看了钱小红和李思江一眼,然后回过头又看了钱小红一眼。   她!钱小红把李思江拽到医生前面。   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雀斑的声音如妇产科的不锈钢钳子闪着寒光。可怜的李思江瑟瑟地抖,嗫嚅半天才出来下文。   停经三十五天。雀斑沙沙地写,嘴里念叨着,像一个抄作业的孩子。   是不是与男人同房了?雀斑的声音金属般坚硬。   李思江愣愣地不说话。   是的,她与男朋友在一起睡。钱小红替李思江回答。   有什么反应或者症状?雀斑瞟了钱小红一眼,雀斑如蚂蚁爬行在她泛黄的脸上。   天天恶心……想吐,不想吃饭……李思江拼命搜寻与打捞这些日子里近乎绝望的妊娠反应,她又猛烈地发出干呕的声音,忽然希望能立刻有只手伸进她的子宫,把那折腾她的玩意儿挖走。   知道难受了吧?怕难受就莫乱搞啊。雀斑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语调里有冷冷的幸灾乐祸,好像她从不乱搞。   操!雀斑真不是个鸟。钱小红听得心里直冒火,暗地里狠骂了一声,又不敢声张,怕真的把麻雀轰走了,李思江就要受罪。雀斑开了一堆单子,依次是血常规、尿化验、B超。排队缴费,两个人像小乳猪拱母猪的乳房,这个窗口挤挤,那个窗口挤挤,总算吃饱了搞掂了,完了就坐着等化验结果,缓一缓窗口挤奶的疲劳。   没啥毛病,要不要做掉?原来做过没有?仅一秒钟,雀斑就看完了所有化验单。李思江胀红着苹果脸摇摇头,再点点头,就把雀斑搞糊涂了。   医生,她摇头是回答你后一个问题,点头是回答你前一个问题。也就是说她没做过,现在想做掉!钱小红噼哩啪啦解释一通。   雀斑漫不经心地地瞄钱小红一眼,悄悄地像一只蚊子,钱小红正想逮住它好好研究一下,谁知那蚊子还没抵达钱小红的脸就马上飞了回去。   今天排满了,明天上午来做。蚊子的大嘴发出依然冰冷的声音。   猫发情在深夜鬼一样嗥叫,狗发情屁颠着到处寻找交配的母狗,人发情何解就这麻烦嘛?阿红,要是能屙尿一样屙出来就好了。李思江不断地假设,不断地希望怀孕的事实只是不真实的梦境,就像饥饿的人不断地幻想自己拥有面包、米饭,甚至山珍海味。李思江不无绝望地明白,明天她仍得把下体交给雀斑。   出乎意料的是,扁鼻子坤仔像滴水融合在大海里一样,再也不露面了。   五百块钱成了李思江和坤仔的终结符号。按张为美的说法,坤仔还算有点人性。这个闭塞久远的穷渔村人,因为猛然的开放与新生事物的突然涌入,腰包里鼓囊后,把猎艳与品尝“北妹” (广东以北的女孩子)当成了人生的娱乐休闲,甚至生活志趣。大多数泡打工妹的本地仔,通常像条公狗一样,遇到母狗时上嗅下嗅,很带感情般地与你耳鬓厮磨,母狗起初是警觉的,但出于虚荣心,或由于动真情,终究会在公狗的温情攻击下溃败,于是公狗顺利地干完走人。 张为美最后总结,李思江是幸运的,没遇上烂仔,沦为他们的性欲工具,吸毒、卷入某些非法勾当当中。他们会像蚂蟥一样,把吸盘紧紧地扣在你曾像肌肤一样溃烂的意志上。张为美说起这些,就像与烂仔们跌打滚摸过。钱小红对张为美产生了新的惊奇,向李思江复述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张为美的“幸运说”,以期拂去李思江雪上之霜。   第二次到医院,李思江出奇地勇敢起来。她走在钱小红的前面,如同上自家茅房一样轻   松自如,好像她已经打过无数次胎。李思江的小眼睛闪闪发亮,这使她的脚步有点风风火火。当李思江昂着苹果脸,挺着并不突出的胸站在雀斑面前,雀斑明显地怔了一下——李思江那架势似乎是要找她算账!   你都想好了今天做掉?这回雀斑的声音是放到太阳底下的不锈钢钳子,染了一层暖色,脸上的雀斑开始灵动起来,她扯动嘴角,浮现一个罕见的笑容。   做掉,越快越好!李思江回答,苹果脸在那一霎那很圆很圆。   去把尿屙了,到对面手术室等我。雀斑用笔指了指门口。   医生,我去陪她,她需要!钱小红紧紧地跟上一句。   雀斑扫了钱小红一眼,没吭声,算是默许。   手术室里带血的垃圾桶使李思江重新恐惧,蓄谋已久的眼泪从李思江的小眼里汩汩而出。洗不掉的血色污迹,历史一样涂写在铁架手术床上的白色布单上,各类不锈钢钳子在瓷盘里静卧,李思江依然听到了碰撞的叮当声响。这些冰冷的东西,不知道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分别伸进她温暖的肉身。李思江一阵干呕,当她把口水吐在带血的垃圾桶里,白色的唾味粘在模糊的血块上面,终于爆发了一场稀哩哗啦的真正呕吐。   思江耶,莫怕莫怕,很快就做完。钱小红轻捶着李思江的背,递给她一团纸巾。   别磨蹭了,把裤子脱了,躺上去躺上去!雀斑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不耐烦地催促。她利索地打开盘子里的布包裹,一堆白色的钳子剪子棍子散开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快点啊!还有很多手术等着我做!雀斑又催了一道。   李思江忸怩地脱了裤子,几乎是颤抖两条白色大腿爬上了手术床,用没有灵魂的眼神,傻傻地看着雀斑。   躺下,把腿分开,搁上去!雀斑已经戴上了白色口罩、手套,只剩一双捉摸不定的眼睛。   李思江麻木了。   钱小红帮她摆好两条腿,雀斑用绳子把它们绑在手术床上,开始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机械操作。   李思江像抓稻草般抓住了钱小红的手。   思江耶,我讲一个笑话给你听,听哒不准笑的。有一个女职员分了新房,因为装修,向领导请了半个月的假。半个月后,装修的事没完,她想续假。于是给领导写了一个请假条,请假条是这么写的:房事未毕,请求续假一周。   李思江没听明白,这时,雀斑把扩宫器往李思江下体一塞,李思江就发出了一声惨叫。   叫什么叫?还没开始做呢!雀斑坐在李思江两腿中间,操起了那些冰冷铁器。   钱小红抓着李思江的手用了些力,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发紧。苹果脸上滑下一串晶莹的泪珠,融聚在肮脏的床单上。   雀斑面无表情地捅进了一把钳子,李思江发出了嚎叫。雀斑握着铁器儿左右捣腾,李思江像头被劁的猪,被活活地拉开一道血口,嚎叫声渐渐地滑向虚弱,虚弱间产生一种梦呓,声音像马蹄声儿渐行渐远,她流下一身冷汗,躺在一片湿濡中,小眼睛直视,用目光狠狠地将坤仔钉在洁白天花板的十字架上。   是过年的天气了,刮起了阴风,细雨在风中搔首弄姿,似乎是轻柔善良、妩媚多娇的,打在脸上才感觉它的冰冷、坚硬与无情。事实上,这种天气在北方——广东以北来说,算顶温和的,但却让这里的人缩起了脖子,一声一声地嘀咕“好冻好冻噢!”冷风瞅准进出的人推门的瞬间钻进大堂,扑过来,钱小红的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三章局面混乱(5) 下午的时候,天却晴了。酒店披红挂绿,张灯结彩,不断地播放婚礼进行曲,音乐在酒店里盘旋,就像不断有人把幸福的彩屑从头顶抛下来,人就莫名其妙地被感染了,好像今天都要结婚!或者说结了婚的会重温一下新婚,投入地做一回爱;没结婚的可以与男朋友(女朋友)模拟一次结婚,品一品结婚的甜头;没有伴侣的完全可以用手淫代替新婚,而不必背上心理包袱。总之,今天是结婚的日子。   张为美小姐的感觉是最强烈的,她从早晨开始就时而兴奋,时而沮丧。她在小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好像能照出她穿婚纱的样子来。但张为美的男朋友说过,没搞到S城绿卡前,无论如何是不结婚的。他们已经搞了两年S城建设了,S城没有理由拒绝他们这个即将诞生的小小家庭,他们小小的家庭一定遵纪守法,绝不添乱。张为美没想过,S城像他们这样表衷心的多如蝼蚁啊!   搞绿卡很难吗?你准备怎么搞?钱小红才来几个月,对绿卡问题的无知表现如处女般的惘然。   钱呗!买呗!张为美简短地说,似乎很不乐意对钱小红进行这样的启蒙。然后她扯开话题,说,潘经理的弟弟潘安结婚摆酒,你有热闹看了。钱小红原本死死地盯着张为美的脸,看到的只是绿卡的问题,这会儿忽然间发现她脸上的小土堆奇迹般地夷平了,正形成一层真正的泛白的死皮。   潘安?就是那个瘦瘦高高文文静静的小伙子吗?   张为美点了点头。   钱小红见过潘安,听说是黑社会的,但实在难以令人相信,文弱书生样的潘安,握着那块砖头般大的的手提电话,都让人忍不住想上去帮他一把,这样的人,怎么能与打斗、杀戮连在一起?然而,钱小红亲眼目睹过潘安出手的狠辣,那是在酒店的停车场,潘安一伸手把半个身子已探进驾驶座的人扯出来,先是对准那人下体一抛膝,接着按住那人的头就往车窗上猛撞,那人脑门开花,溅在车窗上。   哪个女孩子敢嫁给潘安呢?为什么不选在正月里结婚哩?钱小红没休没了地闲扯。   黑社会怎么啦?黑社会的人才有安全感,哪个欺负你,分分钟会被做掉!张为美一副神往的样子。但张为美清楚,做黑社会的女马仔,无疑得有几分姿色!张为美满嘴黑话,钱小红忽然觉得张为美有了些神秘魅力。   也可以说是废掉,视乎事情的轻重,决定废掉的程度。张为美进一步阐释。   哦,明白,哪里犯错废哪里,手犯错砍手,脚犯错断脚,鸡巴犯错剁鸡巴!有意思,痛快!   黄昏的时候,酒店里几乎是摩肩接踵了。酒店大门口那一层厚厚的鞭炮纸屑,像新婚的床荡着洋洋喜气和丝丝暧昧,来赴宴的人们,张着饥饿的嘴,不得不微笑着道喜祝贺。停车场里舶着好多台闪亮的小轿车,鲜红的法拉利、银色的沃尔沃、漆黑的奔驰、洁白的宝马……那片天空平白地有了些眩目,即便把它们停在阴暗的地下室,它们能凝聚成一盏五十瓦的灯泡的亮光,把地下室照个通亮。从法拉利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牛裤的男孩。他掏出一支烟点燃了,满怀爱意绕车转了一圈,再回头看一眼,然后进了酒店。   阿志,好久不见你,又换新车啦!张为美堆起颧骨,以一种罕见的热情迎接这个家伙。男孩子将额前的一绺染黄的头发使劲往后一拢,弯眼一笑,指着钱小红说,新来一个靓女啊!说完,他就趴在前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钱小红看,眼神有几分肆无忌惮的邪恶,像观赏笼子里的宠物,鱼缸里的金鱼,表明自己是个久经沙场、阅尽春色的老手。   我以为是香港影星林志颖来了哩!钱小红仍觉得他满脸稚气,坚决地抵挡着男孩的目光调侃。   他叫林志颖,我叫陈志颖,都说他长得像我。陈志颖把大哥大摆在台面,半边脸藏在这块黑漆漆的砖头后。忽然他又突然伸长了脖子,努力靠近钱小红的胸。   看吧看吧!钱小红挺了挺胸前的工作牌。 噢,钱小红,见钱眼红,好!晚上跟我卡拉OK去怎么样?想一想,回头告诉我!陈志颖抛下一句话,留下一个很酷的背影。   嗨,你的砖头!钱小红对着背影喊。陈志颖掉回头,取走大哥大,意味深长地看了钱小红一眼,好像钱小红是网中之鱼,他吃定她了。   他想抠(泡)你!你小心点,他们吸毒。张为美立即对钱小红发出警告。   这时新娘子前呼后拥地进来了,两个穿着华丽的小孩在背后托着长长的婚纱。所有的声音都湮没在鞭炮声里,每一个笑容都哑了,像浮在水中的泡沫。新娘子的脸蛋真漂亮啊,但身材却那样臃肿,婚纱的上半截是红的,腰围以下是镶着黄边的黑纱。再仔细看,新娘子圆粗的并不是腰,而是肚子,是一个怀孕的新娘!   噢,张为美呀,她肚子好大!   你现在才知道啊?她是个北妹,还是大城市里的哩,听说以前在S城的一个大酒店做,潘安他们去那里挥霍时认识了她,就把她带回来了。潘安不打算结婚,女孩子死心踏地要把孩子生下来,双方僵持着,就僵持到这么一种结果啦!   噢?钱小红一愣,忽然想到李思江,李思江要是坚持的话,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这会儿李思江一定躲在小屋子里独自流泪,不知坤仔有没有去看她,这个表面善良的本地仔。   新娘子立在大门边笑容可掬,晃动手臂招呼客人,她的两条手臂金光闪闪,像一尊佛祖,戴满了——不,准确地说是缠满了金镯、金链,她的十个手指头套满了大大小小的金戒玉戒钻戒,这些装饰使新娘子体面风光雍容华贵。钱小红看得眼花缭乱,新娘子的笑容好像也金灿灿的了。张为美的目光痴痴的,极力隐藏某种饥饿,这种排场,这种显赫,对于外地打工妹来说,比梦还不真实。   钱小红,婚宴其实就是一种炫耀场面,新娘子这一身金银珠宝值钱啦,潘安在香港赚港币的亲戚买个钻戒就像咱们弄个玛瑙戒指一样容易。钱小红笑,婚宴是一种炫耀场面,那婚姻呢?我觉得婚姻的本质是一样,怎么炫耀都只是一时的,这炫耀完一男一女还得悄悄地过日子。   张为美说你好像结过婚似的,你不想这样风光吗?   想,不是想这样珠光宝气的风光,而是想穿上婚纱的感觉。   张为美听完鼻孔里哼哼两声,不再作声。   晚上七八点钟,婚宴结束,陈志颖带着他那双总在微笑的眼睛下了楼,说,阿红,想好没有?面对陈志颖那副小帅哥模样,钱小红不动心是假的,她已经感觉身体有点湿润。她开始没有把陈志颖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这家伙是认真的。黑社会的人说一不二,肯定也容不得别人撒谎欺骗。钱小红略一沉吟,说我今晚上当班哩!几点下班?12点噢!OK,那我十二点准时来接你!陈志颖不说半句废话,语气是不容抗拒的坚定,把钱小红整得愣愣地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晚上12点,陈志颖的法拉利出现在酒店大门口,像钟一样准时。他眯缝着眼睛朝钱小红一笑,拉着钱小红一路开到一个相当气派的大酒店门口,在一前一后两个保安员的协助下,把车挤进一小片空间里舶好,进了酒店夜总会。   钱小红在卡拉OK包房里看见新郎潘安,胸前贴搂着一个性感女孩,这实在是个意外。潘安在新婚之夜与兄弟们在外喝酒、泡妞,那次婚礼就像他必须出席的宴会,他是一只只管交配的鸟,把大肚子的新娘扔在孤独的洞房。   场面乌七八糟,唱的唱,谈的谈,烟雾缭绕,闹哄哄的谁也没在意谁来了,谁走了。钱小红消灭了几块苹果点心,枯坐了两分钟,陈志颖的手在钱小红的大乳房上停留了一分钟,钱小红就被陈志颖拉着手离开了包间。   陈志颖不说带钱小红去哪里,钱小红也不问,两人迅速达成一种默契。法利车在朦胧的黑夜里飚飞,车前两道强灯光柱,射得很远,人似乎登上了另一个星球,直奔高潮般,就莫名其妙地痛快了。车绕进海边的别墅区,在一栋精致的别墅的后院里趴下。 第三章局面混乱(6) 一切都是高档精致的。   你洗澡,我抽支烟。陈志颖说。钱小红伸过手臂抱他,陈志颖摸了摸钱小红的大乳房,钱小红就开始呻吟不已。   先洗澡去。陈志颖重复着,在钱小红胸前拧了一把,钱小红乖乖地进了浴室。浴池白得   耀眼。钱小红磨蹭着,感觉欲望从胸前散漫到全身,是那么的不可抑制。洗完澡出来陈志颖半截身子在被子外,双手玩弄纸烟。他拼命地嗅着一张白纸,并用烟头在上面磨来磨去,使劲全身力气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然后把白纸与烟卷在一起,按响了打火机。点燃烟后他腾出一只手绕过钱小红的脖子,搭到另一侧,抚摸着钱小红的半只乳房,他默默地烧烟,享受情欲像青烟一样上升。烟快烧完时陈志颖掐灭了烟头翻身跨上了钱小红的身体。不知是他的吻还是他嘴唇里的味道,钱小红只觉得神智迷糊。完事静静地躺了十分钟,钱小红并不满足地伸手抚摸陈志颖的身体,陈志颖平淡地说,我不跟同一个女人做第二次,这个戒指送给你,这不是你跟我搞一次的代价,事实上你不跟我做,我也会送给你,我早就想送出手了。有麻烦事就找我。好了,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宿舍。   阿红快起来快起来!大约六点多钟,钱小红辗转反侧刚刚入睡,正在梦中陶醉地抚摸陈志颖,猛然被人推搡着。   嗯嗯,干嘛呀?钱小红不耐烦地扭身朝里。   快点,警察找你!阿杏迷糊着面孔,迷糊着声音。   啊?警察找我干什么?当头一盆冷水浇下,钱小红只听得自己的心咕咚一声掉进了冰窟,有瞬间的恐慌,忽地坐了起来。   我不知道啊,在外面等你呢!   钱小红起床往门外看,果然有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像两根木桩立在那里。   动作快点,我们在外面等你!四只眼睛不由自主地粘在钱小红睡衣里饱满的前胸,声音像大理石一样冰冷,似乎是故意强调“我们拒绝诱惑”。   我有什么问题?钱小红右手撑门,左手撑腰。一大早扰了她的春梦,他们理当客气与尊重点儿。她的心里是踏实的。她有暂住证,有酒店工作证,安分守己,除了昨天晚上跟陈志颖做爱,没干别的非法事情。难道这鸟事儿也能惊动他们?那管得也太宽了!   我们正在调查一个案件,请你协助我们走一趟!比较魁梧的那个温和了一点。   需要我协助对吗?那怎么像是对待罪犯的态度?我是良民!钱小红似笑非笑。她想起朱大常和马小明,警服下裹着的仍是男人简单的肉体,知道这一点,各类职业的人,不但不复杂,更谈不上可怕了。不过因为刚脱离温暖被窝,她免不了有点瑟瑟地颤抖。   猪日的,早晨真冷!钱小红用老家话骂了一句,返身进屋换衣服。   天昏昏的亮。风确实很大。钱小红做了个裹紧衣服的动作。在路上,两个警察居然和钱小红闲侃起来。魁梧的男人说他叫廖正虎,昨天夜里千山宾馆有客房遭劫,一客人丢失20000元港币,千山宾馆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得通过审查,审查一律在千山宾馆潘经理的办公室进行。廖正虎虎头虎脑,虎背熊腰,虎虎生威,眼睛很小,本来有点职业的锐利,一触及到钱小红,立即像棉花缎子般柔和了。另一个叫叶凯,是个面黄肌瘦的本地人。当然那并非营养不良,也许恰恰是汤汤水水喝多了的缘故。   在走廊上遇到刚从经理办公室出来的服务员小非,她显然被经过一场紧张的盘问,脸蛋憋得红红的。她故作轻松地朝钱小红吐了一下舌头,躲闪着警察贴着墙壁磨了过去,衣服与贴着墙纸的墙壁磨擦出光滑的声音。   请你坐下。经理办公桌成了审讯桌,一个黑脸包公模样的警察四四方方地端坐,比潘经理还威严。包公左侧的女记录员握着笔,准备随时捕捉钱小红的口供。钱小红在包公对面坐下了,平时这个位置,是给经理汇报有关工作情况的。   请如实陈述一下你昨天夜里八点钟至凌晨四点的动向。注意,如实陈述。包公说,记录员的笔就如虫子啃桑叶一样沙沙沙地开始忙碌。 我,昨天下午二点到十二点值班。十二点下班后和朋友去了卡拉OK。唱完卡拉OK回宿舍睡觉。   在哪里唱卡拉OK,跟谁,几点散场?散场后干了什么?   在富丽华大酒店。有很多人,散场时我没看表。散场后就回宿舍睡了。   据我所知,富丽华大酒店的卡拉OK厅是凌晨一点停止营业的。而你快三点钟才回宿舍,这两个小时内,你到了什么地方?   我是否可以不说?总之我不在千山宾馆。   你不说,我们只有带你回派出所,慢慢审问。   我……我跟朋友去了别墅村。   是谁。   我是否可以不说。   必须说,而且要说实话。这对你有好处。   陈志颖。   噢,他。怎么跟黑社会的人搞到了一起。   阿Sir,这好像跟本案件没有关系。廖正虎插进一句。   黑社会的人贴了标志吗?我看不出来。   你和他干了些什么。   我是否可以不说。   你必须说,每一个细节。只有真实,才证明你可信。   好,请你仔细听了。我们一进门,他就疯狂地吻我,他嘴里有酒味,因为参加潘安的婚宴他喝了几杯烈性白酒。我们大约吻了二十分钟,然后他对我说,你洗澡吧,我抽支烟。陈志颖是很帅的,你知道我肯定恋恋不舍地又吻了他五分钟,这样我才进了洗手间。我脱衣服,我是对着镜子脱的,你知道我很喜欢自己的身体。他浴室里有一整面墙都是镜子,我很自恋地照了很久,具体多久我记不清……大约七八分钟吧。我发现我的乳房小了一些,大概是很久没有男人抚摸的缘故。我默默地伤心了一分钟,打开热水器,水很热,我请他进来帮我调水温……是不是这样讲下去?   没有人说话。   我是不是这样讲下去?钱小红又问了一句。   这帮家伙都好像沉浸在回忆当中,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身体变化,但无疑他们都进入了钱小红的裸体境界。   对,继续讲吧。包公的声音遭雷击般有点懒。   都记好了吗?钱小红问记录员。她下定决心要让这几个饭桶难堪一回。她朝廖正虎莞尔一笑,好像廖正虎是她的一个卧底,廖正虎棉缎般的眼神就有点轻飘飘的了。   他进来帮我调好水温,然后在我身上拧来拧去,他很粗野,像要揉碎我,挤爆我。水哗哗地流满了浴缸,他把我放倒在浴缸里。他进来了,水往外溢得厉害。他并没有急于进入我的身体,他吻我乳房的时间比吻我嘴唇的时间要长很多,大约有十五分钟,我的乳房差不多被他吃麻木了。然后他把浴液涂抹在我的身上,手指的搓洗遍及了身体的每一个地方。我要求他在浴缸里做,他说他喜欢床上,喜欢被子里的感觉。大约四十分钟后,他用浴巾包着我把我扔在床上,席梦思床将我抛弹了无数次。他还是并不急于进入我的身体,他赤裸着身体点燃烧了一半的烟,任凭我在他身上乱蹭,摆弄。他喜欢做的前奏曲,这点和我一样,起码是三十分钟后,我和他才真正的合为一体。做了二十分钟结束,准确地说是他结束了,我还远远不够。休息了十五分钟,我们又很带劲地来了一次,这次搞的时间很长,他彻底地收拾了我。大约休息了三十分钟,他送我回宿舍,说他从不留女人过夜。余下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现在我的时间都明白了吧?你们可以找陈志颖做证人,我没有他电话。   阿SIR,我计算了,多出了二十分钟。记录员合上记录本对包公说。   基本上这样,可能我们做爱的时间并没那么长。这只是一种估算,难免有些出入。钱小红模仿警察的口吻。   你最后一次看到张为美是什么时候?包公鼻孔里排出一声粗重的呼吸继续问。   昨天夜晚十二点。   之前,你们聊过什么?   忘记了,昨天有人摆结婚酒,聊的大约与结婚有关。   嗯。一有她的消息马上通知我们。这是派出所电话,你可以走了,谢谢协助。包公隔着办公桌递过一张名片。他似乎站不起来,由廖正虎在中间传递了一把。 第三章局面混乱(7) 审查就这么结束了。这纯是一帮磨洋工打发时间的家伙。回到宿舍,钱小红围着张为美的床转了转,床底下只剩一双破拖鞋,床上的张国荣图已经消失,钱小红确信张为美已经悄悄地逃离。至于那二万块钱,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都不能下结论,张为美永远只是个嫌疑。如果真是张为美干的,钱小红简直要佩服她了。如果张为美能用这两万块钱结婚弄绿卡,钱小红还想好好祝福她。据说被窃者是潘安香港的亲戚,丢失二万块,根本不值得同情,如果能造就一个小家庭的诞生和两个人的幸福安定,他们也算是暗中助人,积了阴德。住千山   宾馆的那些家伙太有钱了,钱多得可以在你面前烧给你看。   早餐是白粥加奶黄包,阿杏替钱小红打了一份。谢谢阿杏啊,我可真饿了!张为美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吗?钱小红捏起奶黄包,一口咬掉一半,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我可能睡死了呀,我都不知她有没有回来过哩。她常常晚上住男朋友那边的。阿杏小啜一口白粥,这粥稀得像水,再这样搞下去,油水都被榨干啦。   小妖精,昨天泡谁了呢?   阿杏,你说,会不会是阿美干的?钱小红避开阿杏的敏感话题。   不是她是谁哩?她跑了,明摆着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要回来,肯定会被黑社会那帮家伙给废了。敢在潘安亲戚头上动土,吃错药啦!我开始以为是你干的哩,大半夜的不回来。好啦,这下全酒店都知道你晚上跟陈志颖泡上了。不过,钱小红,这下还真没有谁敢惹你了,陈志颖是块牌子噢!   打完胎的李思江并没有什么不同,面部特征也看不出有打过胎的痕迹。有经验的妇女们看看女孩子的眉毛和屁股,能区分处女和非处女,打没打过胎,她们的眼睛还不能看出来,或者说打胎实在不会在脸上留下什么后遗症。所以,一个星期后,李思江又像一个红光满面的处女了。当然这肯定与钱小红每天送鸡汤肉菜不无关系。这些钱都是钱小红自己掏的,坤仔给李思江的五百块钱早在医院花光了,李思江有点钱,根本舍不得大吃大用,保持农民伯伯勤俭节约的本色。钱小红认为,钱用到实处,就不算浪费,苛待自己是一种无耻。   钱小红建议李思江搬离,到酒店来当服务员,酒店住宿条件不错。李思江犹犹疑疑地,暗地里总盼着坤仔突然出现。钱小红每见李思江这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噼哩啪啦就开始爆豆子,思江耶,你就不要再期望坤仔出现,既便是他再来找你,你也要顺手给他几巴掌,不再理他。通过这件事,你应该看出了这个人的心到底有几分诚意。你就当坤仔是泡大便,你已经拉完了,现在该用纸好好擦干净屁股,扯起裤子系好腰带干该干的活,走该走的路。   于是李思江淌着泪开始收拾那点可怜的家当,几件皱巴巴的旧衣服、两双灰头土脑的鞋子、牙刷面巾、脸盆水杯,统统塞进当初来S城的灰不溜秋的帆布包。   房子还有半个月到期呢。李思江忽然想起来。   你还恋这破地方不成?要我看,一秒钟都呆不下去,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它!   不是的阿红,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便宜房东了!   李思江你这账算得真糊涂,管她那么多,别人占你便宜够多了,还在乎这半个月房租做么子。   李思江不吭声了,不吭声的李思江肯定像头反刍的牛在消化钱小红的话。   总之李思江离开了出租屋,跟钱小红在千山宾馆狼狈会师。   大年三十,李思江穿上制服开始在西餐厅端盘子。   西餐厅有个做咨客的大辫子漂亮姑娘。大辫子姑娘的辫子又黑又粗又长,大辫子让许多人羡慕、嫉妒、垂涎。但大辫子总是匍匐在姑娘高挑的身材背后,规矩得让人绝望。不过有一点蜘丝马迹值得留意,那就是千山电影院那个叫黎学文的北方小伙子,只有他能使大辫子的笑很快乐地羞涩,腰很柔韧地曲折,目光很含混地抛出去收回来。黎学文每周要在西餐厅坐上几回,有时与朋友,有时独自一人,不过,来的时候肯定是大辫子当班。现在有必要描述一下黎学文的样子,因为他将卷入复杂的女孩子们当中。事实上吴樱、阿杏以及千山宾馆的服务员们对他已经了如指掌,除了没人见过他的裸体外,他几乎没什么隐私。黎学文,男,身高一米七八,长春人,鲁美毕业,年龄28岁,巨蟹座。黎学文戴个眼镜,五官没什么特别,组合起来也不惊人,大体看过去蛮帅的。走起路来却不怎么样,脚板总想把地磨平的感觉,像个老学究或者总像遗失了什么在地上寻找的家伙。不过,给人一种踏踏实实、稳稳当当的安全感。 据说黎学文弄了许多千山原始股,跟千山村的领导搞得很熟,这一层使黎学文的身份跟别的打工者拉开了广阔的距离,几乎可以与村干部平起平坐了。村干部们两腿泥,且一般家有黄面婆管束,相对而言,黎学文的优势一目了然。所以说黎学文是块热乎乎的馅饼,这块热馅饼尽管低头走路,却从不耽误他对美女的发现与追求。   吴樱是比张为美还老资历的员工。吴樱知道阿杏来的时候,引起过一场阿杏与大辫子谁   比谁靓的争论。阿杏与大辫子居然从来没有认识过,两人都高昂着头,像两条好斗的眼镜蛇,只看见自己的光晕,咫尺内若有东西侵入,绝对敏感地抵触与攻击。黎学文像块馅饼一样掉下来,黎学文这块馅饼掉在大辫子和阿杏这两块馅饼之间,馅饼就陷入不为人知的迷惘。因此黎学文与大辫子之间的关系,像蜗牛般发展缓慢,这跟阿杏有很重要的关系。   奇怪的是大辫子跟李思江立即好上了,并且混得不错。或许美女们都需要李思江这样的绿叶相衬,而李思江也乐意成为绿叶。但钱小红始终是她的死党,有关大辫子的事她总是如实向钱小红汇报,而钱小红跟阿杏要好,大辫子的一举一动就自然地落入了阿杏的掌握中。把大辫子挤走,李思江功不可没。   阿杏一副柔弱温顺的样子,阿杏的狠劲没使在明处,阿杏用行动证明她是一个有心计的纯情女孩。阿杏是有底气与信心的。虽然某次看电影的时候,黎学文摸了她的手,吻了她的耳珠子后没有下文。阿杏出于某种羞涩,以守为攻,一直在等待黎学文的进一步行动。但很明显,大辫子又是影响黎学文向阿杏发起正式攻击的主要因素。钱小红认为竞争是公平的,机会是同等的,每个人都享有爱与获得爱的权利,她鼓动阿杏主动点,要是黎学文把大辫子搞上床,事情就复杂了。   李思江遵照钱小红的指示,对黎学文在西餐厅与大辫子的接触进行了严密监视,记下了他们所有的语言及眼神交流。大辫子的辫子一天比一天漆黑,一天比一天光溜,直到有一天李思江说他们俩的眼神怪怪的,心不在焉,像是故意躲避,却又暗地捕捉,眼神碰到一块,像一道东北“地瓜拨丝”菜,粘粘的,蜜蜜的,扯得老长,粘而不断,蜜而不腻,钱小红的话提醒了阿杏,她觉得,该出手了。   阿杏安排得天衣无缝,连吴樱、钱小红都蒙在鼓里。事情是这样的,阿杏忽然宣布她今天十九岁生日,把吴樱、钱小红、李思江召集到一间小餐馆的包房里,理所当然地把黎学文叫来。黎学文是惟一到场的男性,众星捧月,大伙将就着破旧的音响,饭前唱了半晌卡拉OK,饭后又唱了半晌,但饭后的阿杏已喝得差不多了。喝得差不多了的阿杏忽然哭了起来,这是她头一回在众人面前流泪,包括黎学文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阿杏似乎真的到了伤心处,她说,时间啊,眨眼间就离开学校三年了,三年的时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要不是为了弟弟妹妹,要不是穷,我现在大学都快毕业了啊!那样的话我的工作,我的生活,爱情,一切将是另一种面貌了!我的命运怎么就这个样子的,为什么啊!阿杏这会决不像演戏,或者说阿杏原本打算演场戏给黎学文看,但终于演出了真实的自己。   李思江的小眼睛也悄悄地红了,她说阿杏,谁都有自己的苦难,我比你更惨,我连高中都没有念。何况,你还那么漂亮。现在才发现,没读书,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噫,思江耶,话可不能这样说,任人宰割,跟读书不读书没关系噢。钱小红也喝了点啤酒,因为有帅哥在场,她就拖出来一个性感的长音,没有以爆豆子的方式反对李思江这种对自己的定位。像阿杏这样情到真处,还真是很感染人的。阿杏杏花带雨,柔弱的双肩耸动,目光里痴迷惘然,黎学文要是还不怜香惜玉,只能证明他是个弱智或者阳萎。事实证明黎学文很正常,谁也没留意他什么时候把单买了,也搞不清黎学文动的是身体的情还是心里的情,总之他托着阿杏的手臂站起来,说今天到这儿吧。谁也搞不清是黎学文把阿杏架到宿舍,还是阿杏用身体推着他,总之阿杏上了黎学文的床。后来阿杏并不无耻地说,在黎学文宿舍,她得到了最好的生日礼物,她的初恋初吻初夜在这个晚上,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她的生命中。一个稍有良心的男人,拿了女孩子的初夜,等于给自己上了绳索,因而阿杏坚信,黎学文掉进了她的生命漩涡,是不可能再漂走了。 第三章局面混乱(8) 据李思江可靠信息反馈,大辫子这几天白天的辫子梳得不顺溜,人失魂落魄,两眼无神,夜里睡在下铺的李思江感觉到床整晚都在微微地颤动,天亮的时候总能看到她床前扔了一堆纸巾。大辫子压抑着整夜整夜地哭。李思江很内疚,好像自己成了帮凶,她为自己这些天对大辫子的出卖感到难过。   思江,你知道黎学文说什么吗?他说,她是处女,他必须对她负责!谁对我负责呢?难   道我和他的爱情,就败在处女膜面前了吗?大辫子,你们相爱了吗?李思江吃惊了,她不敢相信大辫子和黎学文已经上过N次床。   我们相爱了吗?这用问吗?我怎么会和一个不爱的男人上床?我拒绝了有钱公子的追求,一心只想跟他这个穷光蛋北佬好……不说了,思江,我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一丝寒意飘上大辫子秋水一样的大眼睛。李思江心里忽然涌起对大辫子的同情,自然就对黎学文开始蔑视。   你不要走,把他找回来,你比阿杏好看,你们有感情在先的。除了钱小红,李思江就只有大辫子这个朋友了,她真舍不得大辫子,她真想帮帮大辫子。   大辫子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即便他回头找我,我也不能原谅他,我要在他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我要他在想我的时候,找不到一点关于我的痕迹。   大辫子真走了,大辫子走的姿势很潇洒,很悲壮,有点扬眉剑出鞘的凛然。大辫子走了,她的芳香在寝室里萦绕了几天,李思江对着那个空空的床位痴痴地发愣,大辫子给李思江留下一个传呼机号,但传呼机号没三天就停了,大辫子就像这个传呼数字一样被划掉了。妈的黎学文,黎学文他妈的!   吴樱心情好时,会把三岁的儿子亮仔带过来,亮仔一来,酒店就有了阵开锅般的热闹。钱小红喜欢那可爱的小家伙,事实上,酒店所有的女孩子们,都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家伙,都喊他小帅哥。小帅哥也喜欢和这些姐姐们泡在一起。这里的习俗是,未婚女孩子一律叫姐姐,已婚的才叫阿姨,小帅哥姐姐长姐姐短地没完没了,全世界的幸福都写在他的脸上,不过,他似乎特别喜欢钱小红。这个漂亮与聪明的小家伙是吴樱惟一的慰藉,是吴樱一件体面、保暖的衣服。吴樱以一个母亲最伟大的胸怀,给亮仔快乐与幸福,可是吴樱那张脸,那张本来很秀美的脸,像凄风苦雨中的砖头,坚硬而斑驳。吴樱的单眼皮,偶尔有哭红的时候。张为美走后,钱小红基本是与吴樱搭档。吴樱的事情钱小红、阿杏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吴樱的老公姓颜,颜先生除了个儿高以外,真的长得很丑,两只眼睛靠得很近,脑袋两头尖,皮肤黄里黑,谁都不能想像颜高个儿是怎么把吴樱泡成老婆的。据吴樱自己说,颜先生肚子有点货水,这看得出来,否则他也做不到工厂主管的位置。但吴樱找个肚子里有点货水,外表上有点帅气的也不是难事啊,可见肚子有点货水一说有点牵强。当然亮仔都这么大了,谁也不好去翻吴颜婚姻历史,惟一的现实是,吴樱过得并不快乐,甚至是痛苦的。颜先生与女人有染后,吴樱开始与寂寞有染。   这天吴樱忽然塞给钱小红六百块,外加一点散钞。   吴樱,你这是干什么?钱小红搞懵了。   分红呢,你不知道?张为美从来没给过?吴樱撑了撑单眼皮,吴樱从不是个自私的人。钱小红摇摇头,摇头间看见张为美的小镜子还在,里面有一张熟悉的脸,被酒店那种金灿灿的温暖的灯光混糅得很迷人。钱小红一愣,转而明白镜子里的人,便呵呵一笑,拿起小镜子,左侧右侧摇头晃脑地照开来。   喂,发骚啊,问你哩!你不要我拿去请客了!   行啊。拿去给亮仔买吃的吧!   阿红,你真不想知道这是什么钱?钱小红正着迷于镜子里的自己,吴樱夺下小镜子,晃动手中的人民币,小声地说。   偷的?钱小红睁大那双狐眼。   当然不是,你不知道咱们可以直接打折扣吗?我们对客人收全价,报上去算折头,只需潘经理在票据上签名就可以了,每半个月结一次,你真的没领过?吴樱对钱小红交了底。 哇!我一分钱也没领过,张为美这个娘们独吞了!她真是贪啊!我说她为什么有事没事打开抽屉点钱,翻票据,我操!钱小红这才被踩了尾巴一样惊讶起来。六百啊,一个月薪水,容易吗我们?钱有时候来得这么简单。钱小红真的激动了。激动归激动,一种更为深切的同盟友谊诞生了,钱小红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吴樱,说,哪天带亮仔出来,我好好请一次客。   注意点影响啊,搂搂抱抱的!黎学文忽然出现在服务台前,手里提着快餐盒。黎学文的   眼镜片圈圈一层叠一层,他透过这么复杂的圈圈看人,就像绕了许多道道,眼神有些漫不经心的迟缓。自从阿杏与黎学文住一起后,黎学文总是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阿杏的女人味迅速地膨胀,精神焕发,两人形成鲜明对照。   阿杏还在睡觉吧?你可别把她宠胖了,哈哈哈!   你们两个家伙真会享受,天天吃西餐!   钱小红吴樱每人拍黎学文一句,把他乐得屁颠屁颠地走了。走出大门,黎学文又折回来,拧着脖子对钱小红和吴樱说,你们哪天休息,到影剧院唱歌去,新花了一百多万买的音响,绝对让你有当歌星的自信!   不怕阿杏吃醋你就叫阿红去,我老了,唱不来气。吴樱笑。钱小红仿佛觉得黎学文有一次眨眼特别粘乎,她不敢肯定那是他向她使眼色。钱小红咯咯咯乱笑,说黎学文,哪天阿杏给你一纸休书,你就知道该不该乱动了!   下午闲得发慌,钱小红买了点亮仔喜欢的零食去了吴樱家,吴樱家住在胡同里的出租屋里。不去不知道,去了都不敢相信,像吴樱这么清澈的女人,亮仔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在那样的房子里生活,从那样的房子里走出来,在那样的黑暗中打发一天天来临的日子。屋子里是永远的黑夜,一天到晚点着一盏日光灯,地面凹凸不平的泥土被踩得黑亮。卧室里窄得进来个人都转不开身,偏黑的蚊帐罩着顶多能睡两人的床。吴樱,你们,你们三个人就睡这里?钱小红有疑必问,直来直去。他爸爸基本上住厂里,难得回来一次。吴樱黯然,脸比泥土地还黑。爸爸很久没回来了。亮仔跟着嚷了一句。钱小红就去抱小家伙,小家伙说姐姐姐姐你常来我家玩嘛!听得钱小红鼻子一酸,小家伙这话明显是替他妈妈说的。   都在家啊!门外响起脚步声,颜高个跨进了门槛。亮仔喊爸爸爸爸,颜高个拍拍亮仔的头,朝钱小红笑了笑,钱小红回了一个笑。颜高个自言自语地说,我取点东西,然后进卧室转了一圈,还在上班,走了。前后不到十分钟,颜高个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外,吴樱的眼泪扑簌直落,转而凄然一笑,阿红,你都看到了吧,半个月没回过家,回来就这样子的。   忽然间房子里异常压抑,天花板凭空降低了几尺,低低地逼向地面。钱小红烦躁起来,她能说什么呢?怎么去安慰吴樱呢?从李思江到大辫子再到吴樱,女人怎么都一个境遇?钱小红差点将离婚二字脱口而出。但想吴樱比自己大七八岁,并非无主见的人,这般忍耐着,必定有她自己的想法。   吴樱,如果他真的不想要这个家了,这样拖着,对你自己不利的。钱小红很同情地环视房子四周。   我在想,过些时候,也许他就会回来的。阿红,等你到我这个年龄,你会明白我。   钱小红若有所思凑凑合合地点点头。   再有阿红,在酒店干完全是吃青春饭,十几二十岁很抢手的年龄,再过几年,狗都不理了。学点东西,或者学一门技术,不要像我这样,很被动。和他同居的女孩子跟你一般大,他很久不管这个家了,连他的儿子也不管了,钱都贴到那个女孩子身上去了。我见过那女孩子,江西的打工妹,她也不容易。吴樱有点语无伦次,她有怨怒,她有愤恨,但是她都理解并且接受了生活的现实,像条狗一样忍气吞声。   阿红你肯定在骂我,说实话,像你这么大时,我也是心高气傲,现在到这一步,相互依赖的感觉还在。一日夫妻百日恩,谁也不能抹掉血缘亲情。吴樱语调苍凉得让人发冷。 第三章局面混乱(9) 受不了你受不了你啦,你其实已经没有自信了吴樱,你才二十五岁,把自己搞得老太婆似的,这么早就把自己的情感世界划上句号,说实在的,我觉得你应该离开他,他承担抚养亮仔的一半责任,大家各自追求幸福去。没有理由要女人独守空房!   日光灯忽然黑了,房子里隐入一片黑暗,一股阴冷的潮气从脚底升起。亮仔在钱小红的怀里恐惧地呼喊妈妈,吴樱摸索着抱过了亮仔。   是停电吗吴樱?   不是,保险丝老化了,接触不良,一会儿我再去弄。   吴樱,要是你害怕了,你喊谁去?黑暗中钱小红逼问。   我害怕了,喊儿子,儿子在,我不怕。   门外很亮,脚步与笑语来来往往,靠近门边有一小片阳光停驻。阳光不能深入到房子里来。眼睛适应了停电后的光线,渐渐能看清对方的身影和脸庞。门边那一片阳光湮没在吴樱的泪水里。再闷闷地呆了一会,钱小红提议,吴樱,走,带亮仔到黎学文那里唱歌去。吴樱低声说,你去吧,我陪亮仔认认字。   千山影剧院的建筑与设备是有档次的,无论外观还是内部环境。里面的活动舞台,演奏池、灯光音响达到演出大型文艺晚会的标准,清一色的软坐,楼上楼下能容五六千观众。现在电影院空无一人,站在舞台上放眼一望,似乎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空间大得让人产生巨大的陌生感。怎么样阿红,在这样的地方唱歌,马上就能找到舞台表演的感觉。黎学文得意的好像这一切是他们家的。   你怎么能随便让人进来唱歌?你不是搞电影宣传的么?钱小红没想到黎学文还懂音响技术。   告诉你吧,电影院请了我,省下不少薪水啊,我是音响发烧友。黎学文生龙活虎,全然不像平时那个走路脚步总是与地面较劲的人,原来是个大智若愚多才多艺的家伙。想唱什么歌,用麦克风说,我去机房替你播放,保证你唱得口干舌燥。钱小红站在偌大的舞台,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象征性地四处看了看,楼上封闭的玻璃窗口内,黎学文正埋头找碟。钱小红对着麦克风吹了吹,剧院里立刻回荡着风扫落叶的巨响,她吓一跳,差点把麦克风扔了,音箱里传来黎学文的笑声,说阿红,你嘴唇离话筒远点,不像在卡拉OK厅,这玩意厉害着呐!钱小红唱得不怎么样,台风像模像样,煞有其事,为了配合歌词做出某种相应的动作,放肆地搔首弄姿。黎学文始终一副观赏的姿态,而不是一副聆听的神色。钱小红闭上眼睛沉醉地表演“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睁眼忽然发现机房窗口多了一个人影,穿工作制服的阿杏进来了。黎学文肯定关掉了麦克风,钱小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见阿杏逼视着黎学文,黎学文讨好地去抱阿杏,阿杏甩手愤愤地躲开,黎学文奋力地解释什么,阿杏圆睁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喂!你俩干什么呀?   没事,你继续唱!黎学文说。   阿杏,你干什么呀?   没事,你继续唱!阿杏说。   后来阿杏基本上不回这个破宿舍来住了,偶尔会带着视察慰问的表情捎点水果,坐上一时半会,脸色比往时红润些,总像刚刚经历过云雨颠覆。自影剧院唱歌阿杏跟黎学文吵架后,钱小红再也没去唱歌了,与黎学文可能的一段艳遇很理智地结束。是钱小红这么想而已,钱小红总觉得黎学文那小子是暗示过的。   张为美连同她的张国荣图画一起失踪后,一个叫朱丽野的成都女孩迅速填补了那张空床。朱丽野是一颗让人产生食欲的白粒丸,尤其是在你吃饱了以后,这颗白粒丸会以一种口感不错、清爽怡人的味觉引诱你。这个白白胖胖的成都女孩,有时把自己裹得像一颗新茧。   现在派出所基本上断定张为美是携款畏罪潜逃,她的梦想是搞到S城绿卡,估计她现在仍躲在S城的某个角落。当然这些只跟警察有关系,钱小红不怀念张为美,阿杏吴樱也不怀念张为美,现在睡张为美的床与张为美未曾谋面的朱丽野更不会怀念张为美。朱丽野还骂骂叨叨地说张为美的床有异味,钱小红说那是香水味香粉味和汗臭脚臭味混合的结果呀,本室通风效果不强,不要大惊小怪的。朱丽野一副性欲旺盛的样子,丝毫不掩饰她丰富的性经验,动不动就说,将就点,就那点破事儿。来千山宾馆之前,朱丽野在邻镇稍次一点的酒店当咨客,千山宾馆的薪水比那里要高。你来对啦,白粒丸,千山宾馆会是一个你留恋的地方,在千山宾馆干过的人都会大有出息。你看看张为美,赚大钱走了吧;咱们的阿杏,找了个多有前途的小伙;吴樱姐姐,单是那小亮仔也足以让咱们垂涎一辈子,也许咱们一辈子也干不出这样的小家伙来哩!朱丽野露出胖胖的笑容说,你呢?你男朋友在哪里呢? 我么,我坚信他会在山顶上等我啦!   朱丽野性欲旺盛不单是外表的。某天钱小红午间下班,推开宿舍门就看到朱丽野的床在震荡,隐约见蚊帐里朱丽野的手放在身上。钱小红进来时抖动突然停止,显然是意犹未尽,片刻后继续抖动起来。白粒丸,大白天的怎么躲床上睡觉?出去活动活动嘛,手淫损害身体健康呐!随手掩上门钱小红就开始嚷嚷。朱丽野恼怒地叹口气,完了,钱小红你他妈是嫉妒   老子活得快乐,好好的一桩事让你给搅了,你怎么早不进来迟不进来!钱小红涮地撩开朱丽野的蚊账,哈哈哈大笑三声,白粒丸同志,你这个小潘金莲,西门大官人最近怎么没亲自搞你?朱丽野将钱小红一扯,你这个小贱人,我就不信你不手淫!钱小红跌到朱丽野身上,钱小红不知道朱丽野一身软绵绵的,还是自己的身软绵绵的,反正肉体贴上去就像水融到水里一样舒坦了。朱丽野揪一把钱小红的乳房,接着说,我只嫉妒你这个长得诱人,这个东西,比脸蛋还重要!钱小红反掐朱丽野一把,我操,卖淫还差不多。别把我搞兴奋了!   除把玩自己,把玩男人外,朱丽野的双手最喜欢的还是把玩耳环。那是一对浅绿色的玉环,光洁、冰凉,白天一定是驯服地贴在朱丽野的耳朵上,到晚上洗完澡,临睡觉前,她肯定要取下来放在手心玩一阵,说一段她姥姥的故事。这是朱丽野惟一认真干的事情。据说这对玉环子是从她姥姥的姥姥一路遗传下来的,虽然只有黄豆那么大两颗,很不起眼,但也可能是在外行人眼里不起眼,比如钱小红就天天嘲弄她,成天把两个塑料球玩宝似的。   似乎是钱小红提醒了朱丽野,没几天她的西门大官人真的出现了,是一个剃着板寸的四川仔,两人操成都方言打情骂俏,搂搂抱抱,晚上的时候,朱丽野说,钱小红,你不要介意,他回去有点远,要留一宿。转而面向她的西门大官人,亲爱的,你就将就着住一晚吧。于是西门大官人常常快乐地将就着,有一次就将就了差不多半个月。朱丽野说他失业了,正在找工作。钱小红想像不出板寸能干哪行,穿得倒是体面,却像游手好闲之徒,适合给老女人送温存换点钞票。宿舍三张床,分配很是不公,小潘金莲和她的西门大官人愣是挤在一张床上,钱小红一个人睡两张床,但小潘金莲一点意见也没有,只说钱小红你晚上用棉花堵一堵耳朵,或戴上随身听的耳机,将就点吧,顶多四十分钟。做人到朱丽野这个份上了,你不得不为她喝彩。钱小红捡来朱丽野的口头禅,说,你们随意,不就那点破事儿吗?要命的是朱丽野那张破床像朱丽野的肉体一样到处都敏感,轻轻一触,它就会哼哼唧唧地摇晃,它准确无误地传递床上人的动作、速度、进展,关于堵棉花、塞随身听耳机等方法都试过了,根本不起作用,不能从思想上清除阴暗的毒瘤。钱小红最终找到一条绝对理想的途径,那就是伴着铁床的哼唧手淫,把这门多少有点生疏的手工活重新捡了起来,达到了柳暗花明的别样效果。这样持续了十天左右,这条理想途径也不理想了,再这样磨下去,非把下身磨平不可。小潘金莲,你看看我,面黄肌瘦,备受摧残啦!钱小红对着镜子说。朱丽野走上来瞅一眼,是哟,该男人来滋润滋润你了!我操,朱丽野,你把西门大官人借我用一用,你来随身听一听怎么样?朱丽野吐出湿润的肥腻腻的大舌头,阿红,真对不起,你再将就两天吧,他下周到猎鹿酒吧做跟班了。回头我好好补偿你的精神损失。   受够朱丽野他们的折腾,钱小红强打精神地上班,只有胸部一直很胀,很渴,很饱满。是不是也得找个男人了?步行到千山宾馆的五分钟时间里,钱小红很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可是目标在哪里呢?交班的小非暧昧地告钱小红一个小时前有个男的找她时,钱小红差点认为桃花运降临了。但是廖正虎留下的电话号码使她立马泄了气,跟警察太没意思了,他们那身狗皮目标太明显,且受约束,她受不了那副人民公仆的样子。 第三章局面混乱(10) 今天吴樱的右眼很不对劲,眼角周围有点发青,快赶上熊猫国宝。   吴樱,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顶着。钱小红明白吴樱肯定是和颜高个闹事了,不知到底是什么促使忍耐与沉静的吴樱也使用暴力。   没事,一点事也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我昨天找他谈了离婚的事,他不同意,我们   扭打到大街上。阿红,这架打得很痛快,真的痛快!   啊吴樱,我都不知我说得对不对哩,仅作个参考吧,因为毕竟你才是局中人啊。钱小红见吴樱挨打,有点难过。   旁观者清吧,打完那一架我觉得痛快,我会继续跟他打下去,直到离婚为止。   吴樱,我支持你。要不,你搬宿舍来住,省下房租。   不好,他会到酒店来找我,我不想人人拿这事作为谈资。房租我还是付得起的。   吴樱,反正有需要你尽管说,对了,阿杏怀孕了你知道么?   知道啊,结婚条件不成熟,黎学文陪她去医院做掉了。这年头,怀孕打胎跟感冒发烧一样正常,阿红你小心点儿,对身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钱小红呵呵一笑,说,似乎每一个女性都避免不了要感冒发烧,只是感冒发烧过后明白还是健康舒服,才小心提防。对了,我跟廖正虎联系联系,看是不是会有艳情。   廖正虎接了电话,公事公办地问是否有张为美的动静,还是那几句屁话,什么一经发现,立即主动地与他取得联系。过了几分钟,廖正虎重新打过来,说刚才在办公室人多,不好随便讲话,现在用手机打给你,钱小红你不要介意。钱小红说怎么个随便法啊,阿SIR,我可不敢随便。没什么,有空请你喝茶方便吧?钱小红大笑,喝茶可以,方便就不必啦!廖正虎没吭声,被钱小红的话噎住了,半晌嗓子里咕噜一声,缓过气来,今天晚上怎么样?闲得慌,没问题。   钱小红本来想叫上朱丽野一起去,两个人肯定能把廖正虎搞得云里雾里,可是朱丽野上晚班,这个得到性爱狂补的家伙现在明显有点营养过剩,对于喝茶之类的事情没有过多的兴趣,她只说阿红喝茶喝出点名堂来,别成天压抑自己,忽略正常需要,扼杀人性,要见好就上,记住啊!受了朱丽野鼓励或者怂恿之后,见廖正虎的目的就很明显了。所以在那个叫避风塘的茶室见到廖正虎的瞬间,钱小红就迅速地侦察了廖正虎的关键部位,只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肉体力量的男人。廖正虎没有傻B到家,穿警服来泡妞喝茶,这一点让钱小红欣慰。虎背熊腰的廖正虎举止腼腆,一双很聚光的小眼睛每次投向钱小红,必得绕过钱小红的胸,正是这种故意的避绕使他的眼神直板,像港产片里的僵尸。然而廖正虎又是一个很健谈的人,有严密的逻辑思维与一大堆理论,似乎涵养不浅。从九二年的股潮到打工妹的贞操,从他大学毕业初到S城的艰苦,到现在比较小康的生活,都像杯茶一样倾倒在钱小红那个并不需要喝茶的胃里。廖正虎最终流露的苦闷情绪隐藏在所有的话语里,钱小红隐约明白,廖正虎像她一样,也有性苦闷。   你没有女朋友吗?钱小红问。廖正虎摇摇头,在这个男女比例为一比七的城市里,大街上走着那么多的女孩子,居然没有一个是我的,这实在说不过去。说实话,年轻的打工妹以和一个警察上床为荣,但我不能随便勾引。   那你就正儿八经地勾引,认认真真地谈一个嘛!钱小红觉得廖正虎不像是做戏,如果是做戏那就太逼真了。廖正虎老鹰捉小鸡般用他粗大的手举起那个纤巧精致的高挑银质茶壶,细心地替钱小红添了点茶,说,这茶很香的,要小口小口地品,你们挺不容易的,像浮萍一样,随时会被风吹到另一个地方。   你以后有事尽可找我,比如办暂住证、边防证之类的。钱小红一肚子水咕噜咕噜地响,她觉得她快被淹死了。   边防证?噢,我知道了,怎样办?要多少钱?   廖正虎憨憨一笑,我说过要你的钱吗? 那你是要我的人?钱小红刁蛮地看廖正虎一眼。   廖正虎正色道,我本意不在此,如果意外收获,我倒不会拒绝。   阿杏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享受了一个准坐月子女人的待遇,黎学文已经把她当准老婆来伺候了,鸡、鱼、鸽子、人参、燕窝,变着法子做,盯着她吃,把阿杏补得很丰胸。阿   杏重出江湖的时候,整个人都丰润起来。她使那件不幸的事情变得很美丽并且让人向往。   同人不同命啊,钱小红不禁暗地里替李思江不平起来。李思江最近行踪有点诡秘,钱小红与她的上班时间不同步,所以尽管同在千山宾馆上班,凑到一块玩乐时间不是很多。李思江慢慢地与西餐厅那拨人混上了。钱小红开始把朱大常送的《辞海》大砖头当枕头用,后来摆到桌子上,偶尔翻翻。凡见到这本书的人无不愕然与惊叹。叹完书叹人,说钱小红你读这么厚的书呀,将来肯定有出息。钱小红乐个半死,说我搂着它睡觉,是不是出息更大?不过钱小红由随手翻翻,到下意识地去读读,慢慢地养成了读《辞海》的习惯。朱丽野多次讽刺钱小红,有那功夫翻书,不如手淫或去经历一次爱情,那才会使你懂得更多,翻书顶个屁用!   你这家伙真打击人,连读书都成了耻辱了,唉呀,都怎么活的呀!朱丽野,你现在起码也是个性硕士、爱情教授了吧?   错,性博士后!现在门下全是男生。朱丽野很逗,跟朱丽扯闲淡很过瘾。   钱小红好不容易在春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机会里和李思江聚上公园溜旱冰,李思江抢着买门票和付旱冰鞋的租金。她的钞票里居然混着很抢眼的港币,钱小红一眼就看到了。噫?思江耶,何解有港币的喽?哪个把你的?李思江支支吾吾说是一个客人给的小费。这么大张还小费啊?不是吧思江耶,你最近行踪诡秘,是不是有新动静了?溜冰场人不少,场内响起很激烈的音乐,哗啦哗啦滑动磨擦的声音也显得很有节奏。因而李思江说什么钱小红也无所谓了,两个投入到滑行的快乐当中,直滑得耳旁呼呼生风。李思江吱吱笑着,张开双臂,风吹得她的袖子像旗子一样飘荡,似乎从不曾这样轻灵,可一会又跌倒了。有几个像李思江一般大小的女孩子背着书包自在地滑行着,她们的手里还捏着雪膏,她们交谈着同桌的男孩和一道讨厌的作文题,说着英语老师说话时可笑的尾音,她们像阳光一样让李思江一阵眩目。   李思江与钱小红滑到边沿的栏杆旁边休息,两人的情绪都受了那群学生的影响。   思江,你看看她们,我们是否可以边工作边读书?   怎么读啊,到哪里读啊,读什么啊?原来学过的都还给老师了。   不要急,思江,可以打听一下。我问一问廖正虎,或者平时没事我们出去转时留意一下。   她们真幸福。李思江看着这群快乐的中学生,痴痴地说。   有点后悔了吧思江,当初你为什么不读书了。   没钱,三十块钱学费都交不起,每学期都欠,欠得我都没脸面见同学和老师,背着我哥哥传给姐姐、姐姐传给我的破书包,穿着哥哥的旧衣服,妈妈的旧皮鞋,像讨米的一样,那时我长大了,我害怕男同学看我的眼光,后为就再也不愿去丢脸了。   思江,你还是个人才哩!   有两个男孩滑过来,想和钱小红他们调笑,钱小红牵着李思江滑到另一偏僻处,两个男孩追了过来,于是她俩索性离开了滑冰场。在公用电话亭,钱小红打了廖正虎的传呼,问起读书的可能。廖正虎正在附近值勤,不一会就开了辆边三轮摩托车过来,拉她俩到了青年文化宫。   宣传单到处都是,什么电脑培训、美术培训、夜校、自学考试,一窝蜂似的飞舞。两人阅读半天,研究半天,细读了收费标准,认真思考了实用价值,最后在廖正虎的指导下,钱小红与李思江达成共识:读自考。理由是读完国家承认学历文凭,还有是自学为主,其它为辅,一年考两回,时间上很充裕,入学不用考,能否毕业全凭真本事。不过在选择专业上两人又有了分岐。李思江天生爱跟钱打交道,想学金融,她说她数学不错,就数学捡起来容易。钱小红对死记硬背的东西有把握,想报那种花点猪力背一背就能过关的专业。 廖正虎说,选择自己喜欢的吧,这个问题上没必要求得统一,你俩就算共一条裤子穿,也毕竟是两个人,要走各自的路的。先把东西拿回去好好想一想,再作决定,交了学费定了专业就不太好改。   明天带上学费就来报名。钱小红李思江当下表示想妥了。虎背熊腰的廖正虎就憨憨地笑,说,你们能产生没有学历没有知识的危机感,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就已经很不一般了。   把青春投入到工作和学习中,生活会给你回报的。我等着看几年后的你们。廖正虎像个老师一般大放厥词,但他的说教并没有引起两位女生的反感,两位成熟的女生笑眯眯地,仿佛也看到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钱小红对于陈志颖,是有几分留恋的,她一直盼望再坐一坐他的法拉利,盼望陈志颖给她一次高潮,盼望她们能真的像她给饭桶警察描述的那样,很带劲的来一次。可能是生理周期,这几天这种愿望很强烈,强烈到她渴望听到小潘金莲和西门大官人的声音。可是朱丽野最近也没什么动静,她的西门大官人不怎么露面了。   再过些日子,朱丽野换了个东门大官人。东门大官人有一个跟班的,朱丽野问钱小红有没有兴趣消遣一下,保证很干净,说不定还是个处男。朱丽野在外面兼职,兼什么职,她从来不说。在她的嘴里还有另一句口头禅,辛苦两三年,幸福一辈子。钱小红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是把朱丽野的两句口头禅或者说名言联起来是,辛苦两三年,幸福一辈子,就那点破事。朱丽野就这么一个乐观豁达的主儿。冬天的鸟儿也要觅食呀,食色性也,青春的躯体蠢蠢欲动更要营养。朱丽野愈堕落愈快乐,愈堕落愈飞翔。   情欲不是肮脏的,交易才是可耻的。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这多么正常啊。吃饭,吃山珍海味的宴席,一如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上酒楼比较奢侈地挥霍,好比富贾官员,时时纵欲;叫几个小炒也能舒舒服服地吃好喝好,这是一般工薪层的性爱,合理合法合乎自己的经济条件。一个馒头、一碗面条式的快餐,这便是最底层人的性生活——打发一次算一次,当然还有连馒头面条也弄不到的,并不能像有身份的人那样,酒足饭饱之余把偷情当作乐趣与刺激——下等人的偷,仍是停留在温饱与基本需求上。钱小红想来想去,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类,直到迷迷糊糊进了廖正虎那间灯光朦胧的房子,也没想清楚这个问题。只知道自己饿了,很想饱餐一顿,廖正虎看上去令人蛮有食欲,那双大手调拨起来的温情,理应是可口可乐的。   廖正虎用一次性纸杯泡了杯茶,在灯光下晃荡了几圈后坐定下来,憨憨地笑,脸上始终保持一种无所适从的真诚,好像这是钱小红的房子,而他是一个偶尔打扰的客人。衣架上挂着他的警帽、警衣、警裤,猛然一看,像一个站立的人。但廖正虎是坐着的,并且早已除下了警服。   钱小红一点也不渴,一点也不渴地喝茶,像是电影场景设计,作为一个即将与一个并不了解的男人上床的女主角,她的心理活动蕴藏在不渴喝茶的动作中。她渐渐地再次清晰地感觉饥饿。她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廖正虎的床,很宽,可以打三四个滚而不会掉下床来。床罩床单干净得像个未受任何污染的处女。   一个小时后,钱小红与廖正虎把这张床折腾得一塌糊涂 。 第四章回乡遭遇(1) 快到端午节,资江河里又要赛龙舟了,肯定热闹死哒!晚上李思江到钱小红宿舍胡扯一通后,终于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小眼睛闪亮着向往神采。李思江想法子打动钱小红。   思江想回家就直说嘛,绕那么大的圈子。端午节回家看看,蛮好的!我也是看赛龙舟长大的呀。你能请到假不?我这边肯定没问题的。   没想到钱小红立马响应了,李思江小眼眯成一条缝,苹果脸露出了遭坤仔遗弃后第一个灿烂的笑容,阿红,不瞒你说,我早就加过N次班,把假期的时间腾出来啦,没看到前几天我没日没夜地干活么?   噫,思江,学会未雨绸缪,有点小九九了,有出息有出息。   这不都受你影响么,即使不回家,顶几个班也不是坏事。李思江得意起来。   回家是从广州走的。广州火车站永远是煮开的饺子锅,横七竖八的人坐着躺着站着蹲着,猪一样拱动。要进售票处买票,把脚削成三寸金莲恐怕也无法靠近。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小眼望洋叹,忽然一个面孔诚实得虚假的年轻男子凑上来,说,到哪里去,到哪里去。到哪里去关你什么事嘛?钱小红丢了个白眼,看不起年轻男子那一脸成天阳光下作业的肤色与汗腻。我有票,你想到哪里,我都可以搞到。男子也不恼,笑呵呵地说。大白天出了活雷锋了。我们到长沙,多少钱一张?呵呵,原价上浮百分之十五怎么样?我们排队很辛苦的,算点辛苦费!越近中午太阳越热情,钱小红恨不得把吊带背心也脱了。她转过头看李思江的意思,李思江早已汗流浃背,眉毛眼睛挤到一堆了。行吧,你给我们两张。李思江的声音忽然有点财大气粗的味道。年轻男子说你们在这里别动,等我三分钟。三分零十秒,年轻男子折回来,手放得低低的,靠得近近的,似乎与钱小红她们是一伙的,低声说,下午六点的火车,把钱悄悄地给我。钱小红象征性地看了看票,李思江细心地付了钱,年轻男子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   这票是假的!六点钟在检票口,女检票冷漠的声音如平地惊雷,把钱小红和李思江炸懵了。假的?两个人条件反射般,声音尖厉。假的!我骗你们不成?在哪买的?女检票的大盖帽罩着鸡窝似的一头卷发。在广场。那是票贩子,在窗口买才不会有假!女检票员听说是在广场买的,如释重负地轻蔑一笑,票贩子坑人的!   两个人像海面的漂流瓶一样漫无目的地漂,白白损失的两张火车票钱暂时不提,怎么才能让漂流瓶靠岸,弄到回家的火车票?天都快黑了,今天肯定是走不成了,找个地方住下来居然压倒了票的问题而居首位。钱小红李思江还来不及担心,马上就有一拨一拨的人相继走过来,胸前佩着酒店的服务牌子,聒噪地问,住宿吗住宿吗,代办火车票代办火车票,大巴车免费接送,火车票绝对是真的!最后一句话让人着魔,于是钱小红李思江又上了豪华大巴,被拉到广州三元里一个偏僻的招待所里住下了。一个房间五个床位,一个床位三十块钱,夜晚听取呼噜声一片,一派初夏盛况。第二天总算拿了票顺利地上了火车,咣当咣当向赛龙舟的地方驶去。   钱小红的心随着火车晃荡,忐忑不安,跟姐夫的事她基本上没时间想起,不知道乡里人是否也已淡忘了。她的包里塞满了给外甥的玩具和食品,给阿姊的衣服,想给姐夫买,但是琢磨琢磨又放弃了。另外丝巾、发夹、唇膏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准备了几十件,到时送给邻里好友,或者说凡跟她笑脸招呼的,她都准备随手抽出一件礼物回赠。   钱小红回来了,离家一年多的钱小红回来了,在这个没有现代化传播手段的村子里,消息也是不胫而走,速度丝毫不亚于电子传播。所以钱小红回到家,一杯冷茶还在喉咙里咕噜咕噜下咽,人们就嘻嘻哈哈地走进门来了。看看钱小红说她瘦了漂亮了,摸摸衣服这款式真不一样,直到每人手里拿着或大或小的一件玩意满意地离去。阿姊倒是回来了,阿姊到底是阿姊,绝口不提从前的事,只对钱小红问东问西。钱小红把衣服抖出来送给阿姊的时候,阿姊被那炫丽的色彩刺眯了眼,说好乖的衣服,我穿到哪里去?钱小红说在家闲着时穿啊,到镇上逛街时穿啊,也可以穿着下地干活,我再给你买。阿姊展开一脸苦难的笑容,说,小红,你到底在S城做么子?阿姊,我在宾馆做服务员啊,我不是在信里讲过吗?姐姐摇摇头,你莫骗我哒,村里人都说你在……在……干那一行!我冇搞那行,我冇卖淫啊!我是正儿八经的上班!阿姊,别人家不相信,连你都不相信么?阿姊又苦难深重地摇摇头,冇办法,到S城去的都是搞这个路,哪个都是这样认为。你看你,穿得这好,哪个不怀疑喽?你不晓得讲得好难听。 第四章回乡遭遇(2) 钱小红开始有点愤怒,这群刚才笑眯眯地离开的家伙,原来背底里蜚短流长,口水可以把人呛个半死。但钱小红毕竟是到过S城见过世面的人了,与乡里打交道的时间少,在村里呆的时间少,随他们说三道四去吧。让钱小红失落的是,儿时的同窗好友,居然也远远地拉了距离,避瘟神一样地躲着,冷冷地答话,高昂着一个纯洁女子不受污染的高贵头颅。   啐!盲驴!妈的,一群盲驴!瞎哒眼,瞎哒眼噢!钱小红暗地里骂着,她打心眼里瞧不   起这群孤芳自赏的纯洁的母猪。当天钱小红腿还有点勤,不顾一夜火车的疲惫左邻右舍地奔走一番,第二天她就彻底歇了菜!这群成天与泥巴打交道的家伙,不知怎么一个个变得居心叵测,清高圣洁起来。   尽管如此,钱小红的归来不说是一道闪电,至少也像一盏日光灯一样,还是亮了一下,带回来一丝异样的光明和一股清新的风。过了几天,又陆续有人到钱小红家来,有的是托钱小红的姐姐找钱小红说情,要钱小红帮他们的儿子或者女儿找份工作。这方面表现最突出的是春树嫂子,又是托人又是亲自上门的。春树嫂子长着一双小三角沙眼,风一吹就不断地流泪,她偏还是个见风倒,听到什么信什么,附和什么。关于钱小红在S城干那行的事情,她在当中传播,推波助澜,有不可埋没的功劳。接过钱小红送出的花夹子小礼物后,她在家琢磨半天,瞅个空又来到了钱小红家,对钱小红没头没脑地一顿狠狠地羡慕与夸奖,然后叹口气,触景生情地说,唉,现在书也读不起了,动不动就是钱,我们家二妮子,也不争气,成绩不好,今年干脆不花那冤枉钱了,你看,天天呆在屋里晃眼,这闲着也不是个事啊,红妹子,你带她到S城去打工,赚几个钱要得啵?钱小红想这也是个不要脸的娘,到处宣传老子在S城干那行,现在居然敢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春树嫂子抹着沙眼,试图假充悲伤蒙混过关,钱小红扯开话题故作奇怪地说,春树嫂子,你的眼睛还是那样一遇风就难受么,我下回帮你在S城看看有没有管用的药。春树嫂子说红妹子你真有心,我的眼睛老毛病哒,冇得事,二妮子的路,红妹子你要记哒帮帮忙。晓得哒,春树嫂子,只要你放心她跟我走。跟红妹子出去都不放心,跟哪个出去才放心喽!春树嫂子马屁拍得一点都不脸红。有道是人怕和(哄),卵怕搓,钱小红被四十岁的春树嫂子这么一恭维,心里头就真萌生了帮一帮二妮子的打算。于是就对春树嫂子说,我到S城联系好了就给你写信,你等我的消息吧!春树嫂子当即高兴地一甩屁股,回家提了十几个鸡蛋过来,说红妹子,我家母鸡多生蛋快,你就当帮我一个忙,赶紧吃,要吃狗肉不?吃的话我找人把家里的狗杀了。春树嫂子,千万莫打狗,我过了端午节就走,鸡蛋我会煮哒吃的,其他你莫搞哒,你太客气哒!   钱小红是端午节那天在饭桌上见到姐夫的。端午节的午餐是很正经的过节餐,饭间父亲闷闷不乐,一是钱小红明天就要离开;二是因为村民们都认为他有一个在S城卖淫的女儿,搞得他很没面子。钱家不是没钱啊,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哩?父亲喝了几口小酒就说出了心里话。   别个怎么讲我不管,如果连你们都不信我,我真的冇得救哒!吃不下了!钱小红扔了筷子。阿姊、姐夫你们也是不信我么?姐姐像棵青菜一样默默无言,姐夫驴一样嚼着饭菜,也不吭声。他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看钱小红,发现她洋气多了,忽然间离他好远,一种捧在手心的鸟儿飞走了的失落迅速涌上心头。姐夫打定主意在钱小红走之前,也就是今天晚上。一定要再好好搞她一次。   钱小红吃不下一颗饭,在桌边默默地坐着垂泪。钱小红的心像饭菜一样地凉了。   妈妈的尸,老子回S城就卖,卖了心安理得一点!钱小红忽然气鼓鼓地摔出一句话离开了桌子,躲到自己的房间里,本来想狠狠地哭一场,可是酝酿了半天,怎么也挤不出泪水,她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悲伤。事实上,别人怎么认为,家人怎么看待,她都不在乎了。 第四章回乡遭遇(3) 村里人现在只看重两样东西,一是钱,二是性交。谈得最多的也是与这两样密切相关的话题。谁出去赚了钱,谁亏得裤子都当掉了,谁办喜事拿多少红包,谁家建房子欠一屁股债,谁和谁搞上了,谁被计划生育的捉去阉掉了又怀上了……当然,钱和性是活着的两大基石,是活得舒坦的基本要素,村民们是没有过错的,这样朴实的人生观值得继续发扬,但这些都和老子钱小红冇得狗屁关系!发现自己没有悲伤的时候,钱小红同时发现,她已经从这个村子里漂流出去,并且没有任何归根的打算了。   忽然传来繁密的鼓声,肯定是那些极为狭长的龙舟,蛇一样出洞了。钱小红记起与李思江在资江河枫林埠碰面,猛然一个鱼跃,离开了这张培养悲伤的床,向着鼓点响起的资江河边奔去。资江河不知有多长,但属钱小红居住的一带最热闹,每年的龙舟赛终点夺标站就设在这里,追随龙舟而来的人滚雪球一样堆积,掀起节日的高潮。因此若在资江河边找到一个至高点,一眼可以望去十来里,就能体会到某个牛B诗人写的“天际识归舟”的境界,看到数十只龙舟像叶子漂流在碧绿的资江河面,渐渐地在瞳孔里扩大,鼓点声由远而近,似从天际漂浮而来,一览众山小地坐着,免去炎热里奔波的劳累,能得片刻的逍遥。昨天落了一场龙舟雨,河水丰盈而自信,承载着一个传统节日的欢乐和代表那个欢乐的几十只龙舟。河面微风,插在浮标上的红旗摇曳不定,像是被远处划过来的龙舟推搡的。   好多人啦,衣服光鲜得很,人也神气,但皮肤基本上都浮着一层洗不掉的锈色。日子过好了吧,举着阳伞戴着太阳帽,大方地摸出一叠散钞买根冰棍叼在嘴里,吸吮着冰水排泄着汗水,过节啊,放开手脚闲。爷爷把孙子架在脖子上,男人把女人驮在单车后,少年打打闹闹走走停停,青年东张西望若有所盼,中年一副为人民服务的无悔神态,因为端午节,这些人盲流一样地汇集在资江河畔,瞻仰河里的那几只在他们的生活里冲刺的破舟。太阳毒辣辣的啦,泥土上冒着干燥的热气,裤腿里都是温暖的。钱小红戴副墨镜阔步走在太阳底下,汗水像虫子在她的乳沟里爬动,在有滋有味的人群中走了半天也没找回往年过端午节的感觉,看看人群,望望河面,兴味索然。在枫林埠上兜转一阵,才见李思江风尘仆仆地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手拖着鼻涕的尾巴,李思江说是她弟弟。   不知李思江的苹果脸是右侧肿了还是左侧瘦了,总之钱小红觉得有点不对劲。   思江,回来几天么子样喽?   我觉得冇得一点意思。要回来的时节夜里都困不着觉,回来有些个事气死人!坐在石阶上一栋房子的阴影里,离河面很近,资江河显得前所未有的宽阔。李思江给她弟弟弄了支冰棍让他安静地消灭它,自己也一屁股在石阶上坐下来。   阿红,我把三千块钱给了家里,挨了一顿狠揍。我老爸扇了我很猛的一巴掌,骂我差货!我是差吧,我肯定是差货!李思江摸起石块往河里掷,龙舟的鼓点声越敲越烈。   妈妈的尸,差不差货自己晓得就行哒。别人不信无所谓,自己屋里人不信,就伤心了。老子回来觉得是外乡人哒,下回么子时节回来老子都不晓得。钱小红也一肚子牢骚。龙舟上有放铳枪的,把天都冲破了,忽响起加油的嘶喊声。李思江的弟弟消灭了冰棍呆不住了,扯住李思江的衣袖,要往热闹的人群里去。阿红我带他看龙舟去了,要不是他我还不一定能出来,我爸不让我走了。李思江很无奈。   什么呀?思江,你不打算再去S城了?钱小红这一惊吃得不小。   我在担心,我当然想去。李思江又恢复了那种迷迷惘惘的神色。当她牵着她的弟弟离去,钱小红对着李思江的背影喊,反正按原定的时间,在南站,我会等你的。   夜来得很快,端午节也随之沉到黑夜里,没声没息,白天的热闹就像梦一样不太真实。不知名的虫子演奏它们的天堂曲,若无其事地穿行于夜。没有月亮的夜是灰白的,树的阴影很浓,一堆一堆地趴在地上,鬼魅一样,仿佛随时会嗖地蹭起来,柔和的夜风在树尖奔跑,树叶小声地喧哗。没有了车水马龙的声音、霓虹灯的繁华、人来人往的躁动,村子在虫子们哼着“宝宝睡吧”的曲子里真的睡死过去了。 第四章回乡遭遇(4) 钱小红在阳台上站了几分钟,忽然明白,她已经把锚抛了在S城。   整理好行装,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她决定明天一大早就离开,挥挥手不惊动任何人,正如她悄悄地回来。于是她从抽屉里翻出纸和笔,想给父亲留一封信。一股凉风把门推开了,眼睛里闪烁着夜猫子的光彩的姐夫,立在门口,吓得钱小红胸脯一抖,把纸笔一推,你何解跟鬼一样信都不把一个?要吓死人啊?你来搞么子家伙?   你明早要走哒,我专门来……来陪你一阵的。姐夫白背心套长裤,趿双拖鞋,顺手关上了门,锁“嗒”地发出一声脆响。快点!时间久哒你阿姊找过来就麻烦哒!姐夫边说边解裤子,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似乎是乡计生部门免费赠送的廉价避孕套,摆在桌子上,继续粗手粗脚地清除自己。   穿上,发癫啊你!搞么子搞?钱小红惊愕,劈头质问。   搞么子?好久冇和你搞哒,今天不搞,又不晓得要等到哪一天再搞!姐夫的手慢了下来,提着裤头,纳闷地呆着,觉得钱小红不可思议。   你还想跟我搞?你还嫌冇搞死我?还有,钱小红指着桌上的避孕套,你也认为我在S城卖淫?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钱小红愤怒了,想到居然被猥琐的姐夫搞过那么多回,忍不住一阵恶心,觉得姐夫现在每一个毛孔里都透着牲口一样的肮脏与愚钝,她想他该跳进资江河里好好清洗。   你被人搞烂了吧?老子不嫌弃你,你还骂老子?姐夫这句话把钱小红噎个半死。钱小红猛地往前一蹭,“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了姐夫响亮的一巴掌,姓杨的,你这个猪日的,老子不会再喊你做姐夫!钱小红蹶蹄子了,眼睛瞪得灯泡一样圆。   姐夫想还手,却犹豫了一下,只是把钱小红推搡一把,闷闷地说,你还打人。知道钱小红不像她姐姐那么好收拾,他明显地软了下来。   告诉你!好好对我阿姊,要是再乱搞,小心我把你的卵子剁掉喂狗!钱小红配以剁砍的手势。姐夫倒抽口冷气,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裤裆,红妹子,你你你,出去一年多,何解变得这样恶毒了?   一年多前老子是猪B。不跟你废话!快走,老子要睡觉哒!钱小红的胸急剧地起伏。姐夫把套子装进口袋,挂着满脸的问号,把自己像影子一样带走了。   钱小红哪里睡得着,她摊开信纸,噙着被姐夫的羞辱刺伤的眼泪,继续给父亲写信:   爸爸:   我走了,今天赶到长沙,争取买到当晚的火车票,在火车上迷迷糊糊地将就一晚,再坐二个多小时的汽车就到了。回来大家都不开心,人们对我的误会很深,好像凡是到S城的,没有一个在干正经事。别人爱胡乱猜测,可以不信任我,但是,家里人也这样,这使我很伤心。有关于S城的很多事情都来不及跟你说,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我只有现在给你把想说的话都留在这里了。你们都没到过S城,都只是道听途说,了解的只是一鳞半爪,你们不知道很多人在辛苦地赚血汗钱,在工厂里,吃的是五毛钱一包的方便面和一块钱一份的快餐,没完没了的加班加点,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这样每月的工资才有一个欣慰点的数字,不过也就是三四百块钱。八九个人挤在一间房子里,一年四季都是凉水洗脸。床很窄,总有人晚上从上铺摔下来。有人还摔伤了腿,残废了,但是厂里也不负责。没有哪个厂家会同情员工,他们要的是他们像机器一样地干活,成为他们赚钱的机器。五金厂有一个男孩工作时被机器锯掉了手腕,据说厂家也只赔了几千块钱——这还算有点良心的,有的厂家干脆不管你死伤,打工的不知道到哪里去诉说。我还好,算是有点运气,有人帮忙,进的厂子只是工作时间长,相对还比较轻松。我干了几个月就到了酒店做服务员,这比工厂强多了。   爸爸,即使有些人在干那一行,我觉得她们也是很可怜的,并不是她们天生喜欢干那一行,她们也有很多的苦难,或者是被生活逼到那个份上的。我也认识几个从我们这边过去的女孩子,很漂亮,人也很好,有一个女孩子就是为了赚钱帮她母亲治病而走到这条路上的,对于这样的人,我们还能辱骂她吗? 另外,爸爸,你别只顾着你的工程,多关心一下姐姐。你自己也注意身体,不要担心我。再见了爸爸。   清晨清爽,钱小红悄悄地离开村庄,在离村庄很远的河边柳树林里坐了很久,直坐到一切都在屁股底下压瘪了,肚子咕噜叫唤了,才直起身子向火车南站奔去。这时也不过早上八点多钟,离与李思江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钱小红在车站附近吃了碗辣椒米粉,呆坐   着研究来来往往的行人,数大街上过往的大腿,不知他们到哪里去,是否也吃了早餐,昨晚是否过了性生活,对日子有没有抱怨,对生活有没有特别的追求。胡乱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走到南站的售票处等李思江。李思江能不能出来,钱小红没有把握,这得看李思江脑瓜开不开窍,她要是硬拼,今天肯定被锁起来了。一刻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钱小红泄了气,就像战场上一起冲锋陷阵的战友倒下了,她忽然孤单起来。   期盼啊磨蹭啊,钱小红终于绝望地登上大巴车,踏进车门的刹那,钱小红听见一声无比亲切的呼唤:阿红耶——李思江赤手空拳地奔跑过来,苹果脸惊魂未定。快,快上车,在车里细说。李思江推了钱小红一把,那样子似乎背后有人正追了过来。 第四章奸杀事件(1) 每回八折房票单都需要潘经理签名,着实是件麻烦事,想必潘经理也烦这个。那次钱小红拿一叠单找潘经理,潘经理签名时唠叨千山宾馆都快要改名为八折宾馆了,钱小红就发现长此以往对形势不利,于是与吴樱阿杏等人商议。   咱们当中应该有人把经理的签名拿下,取部份单子让经理签,余下的咱们代劳,你们认为怎么样?好啊当然好啊!吴樱阿杏齐齐喝彩。但这档子事谁最能胜任?三人你一言我一语   ,都把对方往死里捧,不管用,少数服从多数,吴樱阿杏一致认为钱小红字写得比她们好,模仿能力强,一定能签得比潘经理本人的还像,这事就这么敲定了。面对大伙无理由的厚爱与无条件的信任,钱小红哪里好意谦虚,马不停蹄买了练习本,连夜操练,把潘经理的名字写得铺天盖地。上班写,下班回宿舍还写,虔诚得像个失恋的女人。朱丽野看在眼里,疑在心里,终于憋不住问了,钱小红,还是早点醒悟吧你,那潘经理有家有室,在千山村有头有面,人也长得有鼻有眼的,你暗恋他,不是明摆着跟自己过不去嘛?再说了阿红,潘军是老虎嘴里的牙啊,你敢去拔他,潘安一出手就会把你废了。朱丽野穿件布少得可怜的玫瑰色背心,扭着丰满的屁股,最近把头发染黄了,皮肤越发白得耀眼。男人看我一眼就要勃起,我若连发三声嗲扭两下屁股准能让男人立马打炮,男人就是喜欢用身体调情的女人。朱丽野曾毫无羞耻地吹嘘,钱小红发现不无道理。   钱小红故意装作被朱丽野看透了,很羞怒地捅了朱丽野一拳头,你才暗恋他哩,说不定他都搞过你了,你有事没事总往人家办公室骚,他的办公桌比我们的床宽大多啦!朱丽野耳朵上穿了第三个窟隆,一共戴了三对耳环,朱丽野哈哈大笑,在四只垂吊的耳环不断晃悠。他想搞我也没这个胆,泡下属员工是最愚蠢的懂不懂啊你?所以你也别打他的主意,他正在竞选全市十大优秀市民和十大文明家庭哩!龟儿子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搞风流韵事!   说归说闹归闹,这个签名还差点火候,肯定还得练下去。白粒丸,求你别声张,让我以这种抒写的方式排遣我对潘经理浓浓的爱恋,我总得有条发泄的通道吧,吃饱了总要屙的吧?再说我这样不影响任何人。一周后,钱小红把她模仿的签名与潘经理的签名摆在一起,吴樱与阿杏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分不出真假,大家确信,这样的手法,完全可以以假乱真,连潘经理本人都看不出破绽了。   自从千山村的千山股份制模式在报上公开并推广后,全国各地的考察团陆续来到千山村,学习、调研、取经,千山宾馆几乎天天爆满,客人络绎不绝,钞票收得手软。千山村数千山宾馆最为高档,这些公派的政府工作人员都是削尖了脑袋往千山宾馆挤,他们的高贵的身躯早已不是招待所能容纳得了的。由于是公派,自然不计较费用高低,早上睡得迟迟的起来,在千山宾馆吃了早点,精神饱满,从容地出去转一圈,兴高采烈地回来,在二楼中餐厅轰轰烈烈地狼吞虎咽,发自肺腑地感慨食在广东,吃完喝完玩完,也就把千山宾馆的声名带到了五湖四海。   官员们对S城的夜生活神往已久,但每次活动总像放羊一样,有统一的时间安排,再说都知道S城的夜生活丰富暧昧,谁都怕不小心弄点风流事成为把柄,于自己的仕途不利,所以这群羊没有一只掉队的,一个个比总统来我国访问还严肃。不过有一回钱小红和吴樱值夜班,来自浙江的某政府官员在夜里十一点打电话到服务台,说小姐,能不能给送几罐生力啤酒到807房来?电话是吴樱接的,吴樱说那我只有到外面替你买。官员说谢谢你,正是这个意思。   官员到底是哪个意思,钱小红提着五罐啤酒进了807房后就明白了。807是豪华间,这位官员独霸一间,可见级别很不一般。当时官员开着电视,电视是什么会议的重播,官员将近五十的样子,穿着白背心与西装短裤,一身肉膘,腰像水桶一样滚圆,整个人像个大写的“S”。S出手阔绰,把一张整的给了钱小红做跑腿费,主动提出要听听钱小红的打工生活。钱小红翻看着手中的人民币,对着墙上大镜子里的官员说,这五十块钱我们要干三个班才行,现在我只跑了五十米的腿就得到了,打工生活也这样,有的赚钱靠血汗,有的赚钱很简单。S用手摸了摸没有头发的脑门顶,相当和蔼地说,你喜欢哪种赚法?钱小红早就嗅出了S的欲望,故意含笑避而不答。S在十七八岁的少女面前沉不住气了,夜晚的诱惑使情欲发酵,迅速地在体内膨胀。 第四章奸杀事件(2) 我们谈谈吧,什么数字才是你心中所想的?S很理智地靠近钱小红,饱满的肚皮首先顶上了钱小红的身体。   我么,我不知道,我没试过,什么数字才是你愿意掏的?迎着S沉着的克制,钱小红不慌不忙,玩弄着手中五十面额的钞票。   十块就十块,纸巾自己带,一百就一百,姿势任我摆,一千就一千,让我干一天,一万就一万,干得你完蛋,小姐,你喜欢哪种?S笑着念了一串顺口溜。   此刻陷进洁白的床与柔软的枕头里销魂,肯定很爽,遗憾的是,男主角有点糟。钱小红故作稚气地咬咬嘴唇,猛一伸手,把S的背心脱了,接着解下了S的短裤,S立刻像只扒光了皮的青蛙王子。S要脱钱小红的衣服,钱小红躲开了,羞涩地说,让我先好好看看你。这具五十岁男人欲望的S型裸体,肌肉松弛,屁股软塌,肚腩饱满光滑,扯平了皮肤间应有的沟壑,那东西像刚插进田里的一柱秧苗,状态介乎直立与疲塌之间。钱小红憋着对S和S型裸体的满肚子笑,很深沉地说,叔叔,我还是处女,我只是对你的身体好奇。我把你的衣服脱了,麻烦你帮我穿上,这五十块钱是给你的辛苦费。钱小红扔下玩弄了半天的钞票,转身跑了。   你玩过份了阿红,你是在羞辱他啊!他给你小费是善意的。吴樱听了钱小红兴奋的描述,惊恐地睁大单眼皮眼睛。不是,吴樱,不是的,他想以小费为诱饵,他要我卖!钱小红把S念的顺口溜背了一遍,继续说,他在羞辱所有女性,他以为操着鸡巴就操纵权利,他以为人民币就是他的鸡巴,可他的鸡巴偏不是坚挺的人民币。   S,这位父母官似乎在精神上受了重挫,进出千山宾馆,直到打道回府,再也没有正眼往服务总台瞧过。   生活表面上平静与简单,实质上充满了复杂的斗争与喧哗。单看吴樱,上回的眼睛变成熊猫宝宝,有回耳鸣了整整三天,再有一回跌伤了腰,都是与颜高个战斗的结果。但吴樱还是把平静还给生活,背着这些复杂的因素,微笑着工作与生活。这是个持续的过程,谁也看不见斗争的发展线型,不知道吴樱走到哪一步。一天下午阿杏与钱小红当班,两个弄了些酸不溜秋的小李子在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吴樱兴冲冲地过来了。哎,不忙的话我进来聊一会。吴樱停在服务台前。当然不忙,快点进来啦,有什么好事情快点讲!阿杏自从休息了那半个月以后,对新闻的渴求欲变得异常强烈,钱小红说她正向大嫂级别大滑坡,或者是大挺进。吴樱进来首先说到了八折票据签名的事情。姐妹们,最近八折单太多,手下留点情,悠着点,别搞得到时候渣都捞不着。还有,尽量让潘经理签大份,钱小红经理签小份,这样隐蔽些。吴樱,我不信这个时间跑过来,就为了讲这个。钱小红朝她挤眉弄眼。你们都是妖精!我来例假了,算不算个事啊?吴樱笑着骂了一句。啊哈!放鞭炮庆贺啊,哪月不红哪月黑,大姨妈不来心惶惶,你坐你坐。阿杏很殷勤地搞笑。死妹仔呀,谁都没你快活,你就折腾你家修文哥哥吧,吴樱我最近清心寡欲,吃素,早就知肉滋味了。不过,快解放了,他同意离婚。吴樱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好啊,吴樱,大喜呀!是呀吴樱,我也觉得这样好!阿杏钱小红纷纷表态。但是亮仔跟他了,到最后他还要在我的心上剜一刀。吴樱黯然,旋即笑道,不过没关系,亮仔始终是我生的,血缘关系是切割不断的。我也正好放开手脚学点东西了!   果然没多久吴樱就像个少女一样生动起来,剪了一个干净利索的短发,挎上了比较时髦的黑色手袋,直起了被家庭、孩子、感情逼压的腰杆,挺起了哺乳过后再也没有挺起过的胸脯。精神改变面貌由面貌看到精神,吴樱跟精神搞上了外遇,不明内里的只道吴樱发了情,想打野食。吴樱自己说,我要开始第二春!吴樱像只小鸡在婚姻破裂的蛋壳里诞生了,打量这方天地,崭新得让小鸡知所措,小鸡凭着直觉向着阳光与食物奔去,吴樱参加了电脑培训,并报了夜大的名,读什么企业管理,小鸡开始了她的成长路程。 第四章奸杀事件(3) 男人除了偷窥,永远不能知道公共女澡堂形态各异的维纳斯是如何诱人。当然可以想象,但想象也终归是想象,平时看着谁的奶子大,谁的奶子小,只是糊模的大小而已,大小有很多种,它是呈杯状,碗状,还是垂挂状?这些具体的形状不是能想出来。公共澡堂外洗衣服的那片空地,离澡堂近,离想象近,因而也有些暧昧的吸引力。那里有湿漉漉的年轻女人,露着膝盖以下的小腿和一整条干净的手臂,披着飘散着洗发香波味的湿漉漉的头发,开着湿漉漉的玩笑,连笑声也是湿漉漉的。有时她们像捣衣女一样搓着衣服哼起歌,奶子在宽松   的睡衣里震荡,领口稍大的,一弯腰不留神就让人穿过领口一眼望到肚脐以下。看到了的故意惊叫一声,被看的在后背扯一下衣服,轻松地回击,有什么奇怪的,你也有。洗完澡洗衣服,这是千山宾馆的女孩子最好的休闲,她们就这样慢慢地搓洗衣服,搓尽满身疲惫与烦恼。   自从那次在澡堂朱丽野抖动自己的白奶子口无遮拦地说李思江长着两个桔子以后,李思江就自动远离了澡堂这片乐园,她极力避开人多的时候去澡堂,尤其是不与朱丽野和钱小红这两个“波霸”在澡堂碰面。自家孩子长得丑自己说说没关系,别人说丑当然就不是滋味了。李思江从来没觉得这两点有什么大作用,她常常忽略它们像忽略鞋子里面的脚,不像钱小红她们没事就自我抚慰和检验,说是科学的检查活络血液筋脉,摸着摸着就很忘我,摸着摸着就有了炫耀的意味。   澡堂是个天然大浴堂,没有一点隔离,一长排水龙头高高在上,水从莲花心里喷洒出来,把女人罩在水雾里。每一朵莲花下都有一具虔诚擦拭身子的躯体。李思江愣愣地看谁不像谁,看谁又像谁,觉得谁都熟悉,谁都陌生。一般她总是躲在最里面的那个水龙头下洗,一边漫不经心地洗自己,一边细致地看别人。这样的澡堂不是到处都有,这样的场面不是人人都享受得到,所以某种意义上李思江是个绝不吃亏的人。她看遍看清了千山宾馆所有女孩子的裸体,掌握了每个人的乳房大小和形状。结合奶子与人的现状归纳总结,李思江得出一个结论:奶子,与命运有关。李思江觉得,她的两个小桔子,前路仍很挫折。   朱丽野甩开膀子,晃动两个大白奶子目不斜视地行走于澡堂,李思江觉得她有穿着法国最时尚的贵族服装的自信与傲慢;而李思江穿着自认为最好的衣服走在朱丽野面前,都感觉是在澡堂子里,在朱丽野的目光中洗澡。朱丽野,钱小红,她们的命运肯定不是桔子的命运。李思江想明白了,就埋头自考教材,把书翻得咸菜一样,狗屎样的字写了一堆一堆。到十月份的时候,李思江的苹果脸瘦一大圈。要是谁有两三个月没见过李思江,肯定会被她吓一跳。   思江耶,你变乖哒!现在发现你的小眼睛蛮好看,再把掉的肉长到胸脯上就两全其美啦,那时候你的杀伤力你自己都想象不到!钱小红夸李思江把自己搞出了一点韵味。   吴樱搬到阿杏的床铺住下后,宿舍又热闹起来。朱丽野戏说宿舍都快成学生寝室了,吴樱你这只获得新生的小鸡专心练翅膀不用说,钱小红这小淫妇居然也报了自考,吴樱同学成天尼姑修行一样在宿舍翻书念经,一副进京赶考的架势。你们这些人,该读书的时候不务正业,该调情恋爱享受美好性生活的时候,却在这里人模狗样地读起了书,错位啊严重错位!照我看,不如趁机赚点钱,回家搞个什么店,卖服装,做美容干什么都好,照样安顿自己。朱丽野不可思议地晃动双乳。   你这小潘金莲,一天到晚想的就是性生活,你迟早会搞腻。拿张文凭学点东西后再搞性生活,搞起来可能不一样啦!像吴樱这样的,搞腻了离了,当然晓得该搞什么了。只有钱小红才能对付朱丽野。吴樱的口头禅是“你们还小”,对于朱丽野的观点,常常一笑置之。   十月底雄赳赳气昂昂赴考场的有钱小红、李思江、吴樱三位,钱小红如败战的公鸡回宿舍,唠唠叨叨,考题难啊!真他妈的难!钱小红有点颓丧,忽然就想疯狂地跟谁干一次,干一次后重新振作起来。钱小红烦躁着走到千山宾馆,径直上了潘经理办公室。潘经理在翻书,见钱小红进来就拿起了笔,以为钱小红找他签单。潘经理,我是找你借书的,这次考试考得不好,阅读面太窄了,不是窄,是压根儿没读过什么文艺作品。钱小红也不转弯抹角,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真的是借书来了。参加自学考试了?这样好这样好。要借什么书,你自己看看。潘经理你推荐一下嘛!潘经理眼睛亮了一下,你真的要读?钱小红狠狠地点头。潘经理就带钱小红进了里面一间不大的书房,说,这里都是文学著作,你可以随便挑。书房窗子是茶色玻璃的,光线呈黯淡的褐色,好像天忽地黑了下来,人就突然产生回家的冲动。钱小红的身体想回家。她很胆大地将目光停在潘经理身上,立即发现潘经理神魂不定。钱小红故意靠近他,让他闻得到她的气息,然后装模作样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翻一翻,又放回去,这样搞了四五个回合,潘经理鼻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吸。钱小红偏过头,发现潘经理闭上了眼睛,似乎正在与体内的欲望作抗争,又像是在品咂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激情,总之,钱小红轻轻地稍微靠过去一点,就牢牢地粘在了潘经理的怀里,因为潘经理的双手紧紧地箍住了她。潘经理仍在犹豫要不要干钱小红,钱小红已经扒下了潘经理的衬衣,缴下他最后一批理智的枪械,先是靠着书柜,站立着,然后轰然倒在地毯上,可以说是钱小红把潘经理收拾了。 第四章奸杀事件(4) 钱小红出来的时候夹着三本书,跟潘经理干一回,竟然干出个上进青年的好形象。经过一楼服务总台时,被吴樱神色凝重地叫住了,吴樱张牙舞爪地焦急地招手,钱小红心里一紧。什么事情?钱小红进服务台笑问。事情可能有点不妙,今天我到财务室对账,会计老头起了疑心,他说怎么搞的,八折单越来越多,潘经理手也太松了。他一张一张地看呐,我好担心他看出麻烦来!吴樱紧张得声音都变了。钱小红觉得潘经理还贴在自己身上呐,只觉踏实,更谈不上恐惧,她心想,与潘经理干得真巧,真有点鸟事,潘经理一顶,也就狗屁一样散   了。   吴樱,我们每人分了多少?数目大不大?钱小红从不算金钱帐。   一万多一点。吴樱压低声音。   啊?!六个人总共六七万,我们也太黑了!钱小红的确吃了一惊,练一个星期的签名,居然就练出好几万来。   但是阿红,如果我们突然把八折单减下来,这又太不正常,我们还得保持目前比例,再慢慢下调。吴樱毕竟想得仔细些。   吴樱,我觉得事情搞到这个份上,留在千山宾馆肯定提心吊胆,不如趁势再捞一把,大家走人。钱小红双目炯炯。吴樱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很明显,这份工作是挺不错的,舍弃它有点无奈。我们赚了钱,也赢得了时间啊,吴樱你想想,一万多,要干两年啦!千山宾馆只是个驿站,我们都只是过客,早过迟过终得过。   名是钱小红签的,主要责任在于钱小红,这个钱小红很清楚。为免夜长梦多,马上开始了两手准备。首先是汇寄了八千元钱给父亲,然后暗地里寻找另一份工作。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跟李思江讲,毕竟她是千山宾馆的员工,万一她一激动,跟哪个自认为要好的朋友一说,这事就捅出去了。走了的无所谓,留守的几位会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连续两天不见朱丽野性感的身躯晃动,宿舍里就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如果说朱丽野被哪位大官人缠上了,不奇怪,但是纵欲归纵欲,朱丽野是从不旷工的。朱丽野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份工作,她天天戴着千山宾馆的工作证,无声地证明自己是干正经事的,为她的兼职职业起了很好的掩护作用。钱小红已经隐约知道朱丽野的兼职内容,朱丽野拼命地用肉体赚钱,偶尔恋爱,像她的西门大官人平头仔就是她偶尔的情感慰藉。   吴樱,朱丽野这家伙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朱丽野彻夜不归很正常,朱丽野无端旷工,有点蹊跷啊!看着朱丽野的床位,钱小红有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   朱丽野是个人精,你用不着担心她,她一向散漫,肯定是在床上起不来了。吴樱不以为然。   吴樱你不够我了解她,朱丽野其实很有原则性,对有些事情很认真的。她直爽,也善良。   我看她没你可爱,我不喜欢她滥情或者滥交。吴樱说得钱小红说不出话来。   当廖正虎和一拨警察进入宿舍,吴樱和钱小红都吓得骨头发软,八折票据的事情已经在她们的心里种下了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两人直愣愣地盯着来者,被点哑穴似的。   廖正虎用目光跟钱小红打招呼微笑。   朱丽野睡哪张床?警察之一问。   钱小红用手指了指,并不开口。   朱丽野平时跟些什么人来往?有没有可以联系的方式?   猎鹿酒吧有个剃平头的四川仔是朱丽野的男朋友,见过,不知道他的名字。   还有其他的没有?   没有了。   帮忙将她的遗物整理一下,我们要带回派出所,等她家人领取。警察总算问够了。   什么?遗物?衣物还是遗物?钱小红跳了起来。吴樱由于惊愕脸色霎时发青。   是遗物,朱丽野的遗物。廖正虎口吻不容怀疑。   朱丽野死了?她死了?这,怎么回事?   是的。朱丽野死了,案件正在调查中,这件事你们不要大肆宣扬。   警察们捡好朱丽野的遗物,退出了宿舍。 第四章奸杀事件(5) 等我叩你,面谈。廖正虎给钱小红留下一只BB机。   钱小红忽觉得屋子里充满阴冷。   她不可能死了,吴樱,小潘金莲她肯定赖在谁的床上。这个小骚货,她说过要带我去峨眉山的!钱小红低声地骂,不知道眼泪已经在她的脸上滚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忽觉得那   张空床像副棺材,隔着蚊帐仿佛仍看到朱丽野洁白躯体在手淫。钱小红大热天打了个寒颤,一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阿红,床位风水不好,这间宿舍我们不能再呆,得抓紧时间撤,免得看到警察就心里发慌。吴樱话单刚落,BB机突然响了,把两人吓得魂飞魄散。钱小红左手摸着胸口右手摸着BB机,屏幕显示:速到避风塘茶馆,我等你。   想知道朱丽野的情况吗?廖正虎小心翼翼地问,小眼睛异常肃穆。   很想知道,她是我的朋友,她真的死了吗?怎么死的?人呢?紧张和害怕使钱小红想知晓事情真相的想法更为迫切。   阿红,首先我要告诉你,像朱丽野这样的案件,已经发生多起,由于外来人口的不稳定因素,给案件的侦破增添了很大的难度。像朱丽野,不知道她与什么人来往,平时干些什么,无疑少了很多线索。廖正虎咂口茶,叹口气,声音和眼神一样肃穆。朱丽野的尸体是在五里外的树林里发现的,赤身裸体,体内发现有男人的精液,下体有撕裂的伤痕,初步断定被先强奸后杀害。我们在现场捡到朱丽野的工作证,她才不至于成为无名女尸。   很久前被高个和短腿带到荒野的那个黑夜在心底浮上来,钱小红又打了个寒颤。   要看朱丽野吗?现场拍下的图片。廖正虎从资料袋里拿出一摞照片,说我挑两张不至于引起你生理反应的给你看。钱小红拿起一张,是朱丽野上半身,两只坚挺的大奶子掐得红一道黑一道,脖子上一圈很深的瘀痕,显然是窒息而死;另一张是朱丽野的侧脸,那侧紧贴着泥土,耳环不见了,耳朵上留下暴力的血迹。死人的苍白和血污混在一起,钱小红立刻觉得有股东西从胃里反涌出来,她有强烈的呕吐冲动。她喝口水,把一切咽了下去,终于低沉地喊出了声音:天啦!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啊?黑夜里发生的,并不仅仅只是孤独的睡眠,或者频繁的做爱;不仅仅只是一个早上醒来便已忘却的梦,或者心血来潮的手淫;不仅仅只是一段他妈的呼噜,或者对于欲望的极力控制;并不仅仅是一次艳情的欢愉,或者一次失败的攻击。黑夜带走了活生生的人,把恐惧与不安还给白天醒着的人们,把迷惑与谜底留给活着的朋友。多么美丽的面纱啊,像肥皂泡泡一样飘浮。   天啦,我不能在那里呆下去了,我会被噩梦吓死。朱丽野她喜欢晚上裸睡,像照片上的样子。我不敢回去不敢回宿舍了呀!钱小红语无伦次,她喝了烈酒般晕头晕脑。   晚上怎么在廖正虎这里住下来的,钱小红真记不清楚了。只是有一股来历不明的风,把小舟一样的她推向廖正虎这个小岛。小岛上风和日丽,温情脉脉,钱小红所有紧崩的神经,肉体一起松缓,释放。廖正虎原准备打地铺,钱小红说这么宽的床打什么地铺,好像是做给别人看的。你从来没有好好和女人做过吗?朱丽野死了,说不定我哪天也死了。钱小红说着,一下子把气氛搞得哀怨和悲伤。廖正虎被感染了,忽然很动情地说,我一定要和你好好做一做。他强调好好做,自然是克服上次的病态,正儿八经地像模像样地干一次,像个男人干女人,像个情人干恋人,像个丈夫干妻子。   廖正虎听到了钱小红快乐的呻吟,他知道那不是装的,真的与假的是听得出来的,假的呻吟是取悦别人,真正的呻吟是发自内心与忘我的。钱小红颤抖着喊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事后廖正虎问钱小红,你刚才在喊谁?钱小红说,我喊谁了吗?我喊的谁?   我听不清楚,但肯定是人的名字。廖正虎答不上来。   我喊谁呢?我会喊谁呢?我根本没有喊谁!钱小红坚决地否认了,她对自己呻吟时的呼唤也来了兴趣,她仔细想了每一个认识的男人,但她自己摇摇头否掉了喊他们的可能性。是你听错了,我肯定没有喊谁! 你真的喊了,可惜没有录下来。   算了算了不争了,睡觉,明天我还得找工作。钱小红有点烦,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喊谁了。   怎么要找工作呢?不是干得好好的,有充裕的时间学习吗?廖正虎大手盲目地摸着钱小   红。   朱丽野死了,我也看到了她活着的样子和死着的样子,我怕,也很难受。朱丽野死得真是时候,让钱小红离开千山宾馆有一个令人同情的理由。廖正虎默默地思考了三分钟,认为钱小红的想法不无道理。   那到妇幼医院挂号窗口收费你有没有兴趣干?   在哪个地方?   市区边上,我叔叔在那里当院长。   像医生那样?   对,像医生那样穿着白大褂。比在酒店的职业正经多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不正经——酒店听起来,始终不是那么回事。   哼!原来你也有偏见!钱小红一翻身压在廖正虎的身上。   你去还是不去?自己考虑!廖正虎把眼闭了。   当然去!还用问吗?我哪次不听你的!钱小红贴下身体。   你不傻嘛,实话跟你说吧,多少大学生等着应聘这个窗口呢,不信你去人才市场看看,填份表格都挤出一身汗。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TK】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